那他就把自己所能有的全部给出去。
这堪堪维持了他和父母之间的脆弱平衡。他知道父母爱他，希望他过得好。这种爱很狭隘，狭隘得目的清晰、界限分明，某种意义上又不顾一切，他必须接受。
人出生就跟抽签一样。抽到这个家庭，它这辈子就跟你绑定了。
虽不曾答应，也无从抵赖。
一次突发状况，将昭阳多年来的粉饰太平一戳即破。
昭阳一到家，母亲扑着他哭，亲戚围上来七嘴八舌，话里行间都指摘他这个儿子平日就顾着忙忙忙，忙得老爷子倒下了都不知道。一通说完，都巴巴地看着他，觉得他理所应当能一掷千金，把所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当场解决。
昭阳尴尬地私下问母亲家里还有多少存款，母亲当场怔愣地看着他，不出半日，所有亲戚都知道了这事。
这回脊梁骨戳得力透纸背。有人表面光鲜亮丽，名利场上混了7年，在外不知怎么花天酒地，家里一朝出事，居然连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还要动用老人家的棺材本。
昭阳懒得解释，懒得争吵。
无数次地想象过，当有一天，他走过红毯，登上颁奖台，在万众瞩目之中接过奖杯和话筒时，他要感谢谁。
也许只能感谢一直坚持、一直不放弃的自己。
更可能，这种想象根本不会实现。
夜风冷峭，一刀刀刮过皮肤。昭阳独自坐在长椅上，双臂枕着膝盖，弓着身，低着头，发丝被掀得一下一下打在脸上，目无焦点地望着地面。
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有人喊，“前辈？”
10秒后，昭阳才茫然抬头。
不是错觉，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一身灰色长风衣，衬得身形越发修长，不走路都带风。
视线上移，简星围着轻薄的围巾，两手插兜，微微歪着脑袋，眼里带着浅笑，凝神望着他。
昭阳不自觉地缓缓起身。
昭阳真不是故意的，但就在那一瞬间，在心里憋了八百万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都没能冲出决口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那双大眼睛里滑落，先是一颗接一颗，随后是一串接一串，泉涌而下。
大概是体重秤怼到面前来了，突然就哭得很伤心。
简星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轻柔却那么顺理成章地把他搂进怀里。
还揉了揉他后脑勺。
“想哭就哭吧。”
昭阳抓上简星后背的衣服，紧紧靠着他的肩膀，就像那天夜里，三弟在大哥怀里一样。
没有声音，只有泪如雨下。
两人在原地傻傻站着，所幸这里没人，只有黑夜和一盏暗黄的路灯作陪。感觉昭阳哭得累了，简星解下围巾，给昭阳套上，又抓起围巾一角，给他擦去泪痕。
擦完，抬起食指，刮掉他睫毛上残留的水珠。
再往下，轻轻一碰他泛红的鼻尖。
昭阳一僵，简星自己也顿了顿。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他还从没对别人做过。
但是好像生来就会一样。
昭阳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眼圈也是同款的红，还有点肿。
哪还有前辈的样子，十足一个受了委屈的小男孩。
昭阳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目前的状况，笨拙地挣开简星的怀抱，后退两步，吸了吸鼻子。
简星笑问：“哭好了？”
昭阳：“……”
又是想自闭的一天。
“……你怎么在这？”昭阳问。
“感觉到好像有人需要我，我就来了。”简星还是笑。
第35章
昭阳：“……”
“你的围巾……”昭阳抓着还带着简星余温的围巾，“好像脏了。”
“不脏。”简星说, “你留着吧——”话一出口, 怕昭阳误以为自己嫌弃他，又说, “下次见面再还我。”
“……谢谢。”
简星看着他，“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别怕麻烦我。”
昭阳摇头，“不用……”
只是不堪一击的体面被撕碎了而已。他应该承认，他的家人也应该直面, 他的处境没有自己所编造的, 也没有他们所期盼的那样姹紫嫣红。
但再不体面, 他也不能停。
昭阳又抬眼看简星，声音轻得很不好意思, “你能来就很好了。”
简星忍不住又笑开，“前辈，逼出你一句老实话不容易啊。”
昭阳呆呆看他。
“我再陪你坐一会。”简星说。
“嗯。”昭阳这回没有客气。
两人在长椅紧挨着坐下。昭阳越来越感受到简星在人情世故方面的体贴和善解人意, 他知道简星明明看出了他满腔心事，也看出了他处境不堪, 但也看出了他不想说，羞于说, 所以一句也不问。
就这么静静地陪伴。
被夜风又吹了一会儿, 泪痕吹干了, 昭阳的思绪也逐渐清晰了，“你这两天都有戏吧？”
“有啊。”简星说。
“那你怎么……”
简星抬手看表，“我也就能再陪你一个小时吧, 等会还得飞回去。”
昭阳一惊，刷地坐直，转身盯着他，“明天回去继续拍？”
“不然呢？”
“你不睡觉吗？”
“车上和飞机上睡啊。”
“……”
“没事，习惯了，这就是顶流的日常，别羡慕。”
简星说得轻松，小赵得知他这打算时，差点吓尿。
简星威胁小赵，不许告诉纪哥。
小赵也不敢，要让纪哥知道他纵容简星这么拿自己的身体作死，他会先死在简星前头。
昭阳拉下脸来，瞅着简星。
简星憋着笑，“真没事，我年轻着呢，身强力壮，熬得住。”
“为什么……”昭阳忍不住问。
“什么为什么？”简星明知故问，等着昭阳的后话。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从最初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昭阳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简星看着昭阳的眼睛，等着他问。
他敢问，他就敢答。
很多事本来就没有理由。
喜欢一个人更不需要理由。
昭阳最终没问。
他握紧拳头，这几天没来得及修剪的指甲尖锐地顶着掌心。
“上次……对不起，浪费了你的好意。是我太狂妄。”
但凡他放下一次自己的所谓底线，如今就不至于这么被动。
被自己的骄傲打脸，疼。
“前辈，”简星凑近他，柔和的声音近乎在他耳边萦绕，“不要说这种话。你让我别怀疑自己，你也别怀疑自己。”
昭阳喉结一动，嘴巴傻傻地微张着。
“狂妄就狂妄吧。”简星笑，“我就喜欢前辈的狂妄。”
简星凌晨四点左右离开医院，在飞机起飞前发了一条朋友圈，是天边一圈朝阳的光线，含羞脉脉，熠熠生辉。
配文：今天的朝阳。
飞机落地，简星再打开微信时，朋友圈有一条新消息。
朝阳那条朋友圈有一个人点赞。
只有一个人点赞。
因为简
星这条朋友圈只对一人可见。
这是昭阳给他点的第一个赞。
简星抓着手机傻笑，口罩蒙住了他大半张脸，却遮不住眉眼的弧度。直到小赵疑惑的注视扫过来，简星才收起笑意。
完了。
周燃警告得没错，他好像，有点陷进去了。
还是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
这不像是他会玩的游戏。
这对他来说，本就不是一场游戏。
一周到期，昭阳按时归组。拍摄进程已到三分之二，前期都没出什么大岔子，接下来顺畅的话，还有两个月就能收尾了。
这几个月以来，简星都习惯了无论是在化妆间、片场还是酒店，除拍戏以外都是他主动撩昭阳说话，昭阳还常常出于最基础的社交礼仪敷衍回应的那种。
小赵一开始很诧异，后来看着看着居然也就习惯了，而且简星给的封口费往往很有诚意，跟小赵又是出道以来从零建立的感情，对于他跟昭阳那些个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除了实在瞒不住的，小赵从来不跟纪哥汇报。
昭阳归组第二天就早早守在化妆间简星的座位旁，抱着保温杯，巴巴地等着简星出场时，简星和小赵都有点意外。
“前辈，”简星嘴角挂着笑，一屁股在昭阳面前坐下，“在等我？”
“早。”昭阳把保温杯递给他，“昨天听你嗓子不太好……刚刚泡的胖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