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博不需要他明白,大人的世界利益交错,他让顾沉认祖归宗已是最大的仁慈,绝不会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私生子再得罪陈家。
林余呆呆的往回走,在通往客房的走廊里,他看见顾沉定定地站着,神情默然,眼睛里的光渐渐熄灭了,但他没有哭,反而冲林余露出一个笑容。
看起来很诡异,就像有两根线吊着他的嘴角,林余莫名觉得顾沉很陌生,甚至有点可怕。
他怎么会觉得一个九岁的孩子恐怖呢?
林余不该这么想的,他上前握住顾沉的手,冷得跟冰一样,心疼极了。
“我想玩儿飞行棋。”
稚嫩的音色语气僵硬。
林余知道他什么都听见了,没有揭他的伤疤,紧紧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回房间。
夜晚时,谁都没想到林伟会突然敲门,他进来时,顾沉裹着张小被子坐在床上,漂亮的眼睛打量着他。
林伟吓了一跳,语气生硬,“小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顾沉歪了下脑袋,“我找林余哥哥玩儿。”
林伟看一眼林余,林余感受到他眼里的怒气,打了个寒颤。
“小少爷,我有点事和林余说,请你先出去好吗?”
顾沉点点头说好,从床上跳下来,走到林余面前,乖巧得不得了,他说,“林余哥哥,再见。”
门咔擦关上,林伟等顾沉离开,才气急败坏道,“我早和你说过,别跟这个小少爷瞎掺和,今天顾先生找我谈话,我才知道你竟然敢告状,好啊,林余,你是想我饭碗丢了,我们爷俩喝西北风去吗?”
林余面对暴躁的父亲,下意识觉得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太太打顾沉,顾沉他腿上都是……”
“关你什么事,要你去多嘴,我们爷俩能有今天全靠顾先生帮衬,你以后别再跟那个小少爷玩一起了,省得惹祸。”
一天之内,林余被两个人告诫,他握紧了拳,想到顾沉的处境,眼里泛起了泪花。
林伟见他这样,不住的叹气,“要怪就怪他命不好,偏偏是小三的儿子。”
小三的儿子,私生子,将永远伴随顾沉一生。
从那晚之后,顾沉再也没有来过林余的房间,为顾沉准备的小被子还在林余的房间里,叠得整整齐齐,却再也等不来他的小主人。
没想到,顾沉说的再见,是真的再见,不用林余说,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林余迫于压力与他渐行渐远。
暑假后,顾博安排林余和顾衡在同一所初中上学,两人同一个班级,同一个宿舍,两个星期才回一趟家。
林余与顾衡一如既往的要好,总是黏在一块儿,但凡认识他们的人,都要夸一句他们感情好。
因着住同一个宿舍,林余与顾衡甚至偶尔会躺同一张床,小小的床,两人紧紧挤在一起,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总忍不住在夜里偷笑出声。
顾衡对林余是很好的,因着家里的关系,他圈子广,朋友多是相同阶层的人,但他并没有因此嫌弃林余,反而去哪儿都带着林余,久而久之,顾衡的圈子里也就接受了林余的存在。
只是有好几回和顾衡夜谈结束躺在一起睡觉时,林余会无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衣角,他没能忘记,顾沉睡时爱攥紧他的衣角。
只是开学后,见面的机会大幅度降低,加之林余好友多了起来,与顾沉到底不再亲密。
初一下学期的某一个午后,林余在院里逗不知道哪里来的夜猫玩,听见屋里陈梦的怒骂声,他悄然走到玻璃窗前,见到的就是陈梦狰狞着一张脸往顾沉身上浇热水的场面。
那热水滚滚原是往顾沉脸上浇的,但顾沉似乎早有防备,转身速度极快,那水便淋到了他的背后。
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
林余的耳朵轰隆隆的响,陈梦怨毒的眼神如一把刀往他袭来,他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只听闻挥之不去的哭喊。
你很疼吧,顾沉。
第10章
顾家的家庭医生来得很快,顾沉已经疼得失去了意识,奄奄一息趴在沙发上,林余站在大厅的角落,如坠冰窖。
顾沉因疼痛而呻吟的声音不断的传进他的耳朵里,轻若蚊语,却令他浑身发颤。
陈梦一直守在顾沉身边,面不改色,仿佛顾沉如今模样与她无半分关系,林余甚至见她还很是悠闲地端起咖啡品尝,恨意却在眉梢浮现。
顾沉伤得很重,那水是刚开的,溅到一点都疼得难耐,更何况整一杯往背上浇。
皮肉都和衣服连在了一块。
医生将衣服剪开时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那肉被烫得烂了,血肉模糊,他简单处理,昏过去的顾沉满脸都是冷汗,无意识的咬紧了牙。
林余呼吸困难,几乎就要站不住。
外出的顾衡正好归家,见此情境,不免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林余的牙在打颤,说不出完整的语句。
陈梦在一旁慢悠悠开了口,“还不是顾沉调皮,偏要拿热水玩儿,这下可是引火烧身了。”
她说话期间,一直盯着林余,林余脸色惨白。
“太太,伤势太严重了,送医院吧。”医生皱眉。
好在陈梦虽歹毒,还不至于要了顾沉的命,闻言颔首算是同意。
顾衡见林余的神情,以为他被顾沉背上的伤口吓着了,于是按住了林余颤抖的五指,安慰他,“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出去转转。”
林余眼里都是泪光,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顾沉好像快死了,他会死吗?
顾衡拉着他往外走,林余脑袋混沌,亦步亦趋,满眼都是那片血肉模糊挥之不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出大门的下一秒,顾沉费力的睁开了眼,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背上的伤口焦灼得让顾沉濒临死亡,他费力的动了动手指头,眼前只有模糊的林余跟着顾衡离去的身影。
不要抛下我,他在心里呐喊,喉咙里却只发出类似小兽呜咽的气音。
什么都没能留下。
外头的阳光正烈,晒得人头晕眼花,林余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若不是有顾衡拉着,他定要摔在热气腾腾的地面。
顾家小院有个秋千架,地处阴凉之地,顾衡把林余安置在秋千上,他虽与林余同岁,但性格却出奇的沉稳,轻拍林余抖个不停的肩膀,“顾沉会送去医院,他会好起来的,别太担心。 ”
林余终于有了反应,他看着顾衡的脸,眉眼间还能看出陈梦的影子,他该不该告诉顾衡,是他的母亲,害得顾沉如此?
“我看到了……”林余几乎是拿气音在说话。
顾衡不明所以,“看到什么?”
林余想起陈梦的眼神,在这一刻他却犹豫了,他做了懦夫,胆小鬼,连真相都不敢说出来。
林余眨眨眼睛,硕大的泪砸了下来。
二人虽认识多年,但顾衡却极少见到林余哭泣,一时慌了,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
林余用力地抹了下脸,鼓足勇气想把看到的说出来,远方却传来陈梦的声音,喊的顾衡,看的却是林余。
林余僵在原地,怕得连哭都忘却。
“妈,顾沉还好吗?”
“送医院去了,”陈梦拢了下头发,有意强调道,“你跟你爸打个电话,说说情况,顾沉是自个贪玩伤成这样的,让你爸到医院看看人。”
林余将自个贪玩四个字听在耳里,他听出来了,陈梦是在警告他。
要他假装看不见,要他什么都说不出。
顾衡自然是说好,陈梦临走前又看了林余一眼,那眼神里饱含的威胁不言而喻。
林余所有的勇气瞬间消散,顾衡再问,他什么都不敢再说。
夜里林伟找林余谈话,带来了一个双肩包,语气虽惋惜,但说得很坚决,“这是太太给你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送东西给你,但她跟我说,有些事情,看了就当没有看见。”
“我不管你见了什么,太太既然发话了,你就是觉得再不平,也一律给我烂到肚子里去。”
双肩包做工精美,一口就不是便宜货。
陈梦企图用这个双肩包让他从此做个哑巴。
林余望着林伟疲倦的眼,这些年男人眼尾的皱纹多了许多,他乖巧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林伟无奈的叹气,忽然说,“要不是大少爷舍不得你,我们爷俩早就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