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11)

在那群人离开之后，他和丁来一起，把小咪的尸体埋在了楼下的大树边。

“如果丁未回来，你就告诉他，小咪飞走了。”这是丁来这么多年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性格早熟的邱沐阳只觉得这个理由蠢到家了，但是想想，丁未那个永远长不大一般单纯的人，应当是会信的吧。

“你告诉他，如果心情不好，可以写日记，我的日记本已经放在他的枕头下面了。”

其实邱沐阳还想问，为什么不能给他买个新的笔记本呢？但是丁来的表情实在过分悲伤，让他不忍心再多问任何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呢？”

“因为我要走了，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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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沐阳一直觉得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有脱不开的责任。

譬如说，如果当初他及时反应过来，丁来所说的“走了”是什么意思就好了。

再或者，如果小咪死后的某个夜里，他没有脑袋一热，突然跑去丁未家就好了。

明明知道丁未被妈妈带去上班了，他还是想把自己画好的、长着翅膀的小猫塞在他家的门上。

这样他就不会看见那群正招摇着从他家走出来的的男孩子，就不会听见他们抱怨“丁来那家伙到底把日记藏在哪儿了”，就不会成为他们集火跟踪报复的对象了。

毕竟他的出现没有能阻止任何事情，第二天早上，丁来还是当着刚回家的丁未的面，从六楼一跃而下。

而一直旁观着一切发生的邱沐阳自己，也因为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场合，不得已间被卷入了眼前的漩涡之中。

他永远记得他和丁来的最后一段对话。

“他叫丁未，你叫丁来，合起来是未来的意思吗？”

丁来笑着摇摇头：“我是哥哥，我的名字应该在前面啊。”

“来未？”邱沐阳疑惑地念着这两个意义不明的词。

“是未来倒错了。”他看着邱沐阳说。

“我们注定无法拥有正确的未来。”

第21章 第 21 章

尖叫、质问、哭嚎。邱沐阳已经看穿了丁未的招数。

此时此刻，他发着烧的大脑远不比丁未清醒几分。他就这样靠在徐放家的墙根下，静静地看着痛哭涕流的丁未。

对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好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又好像是终于顿悟了什么道理，原本缩成一团的丁未突然扑向邱沐阳。

邱沐阳觉得自己的脑神经可能是被烧断了，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丁未尖锐的指甲深深陷进自己手臂的肉里，他看见自己惨白色的皮肤变得鲜红一片。

他丝毫不觉得疼，只是想着，死掉吧，他和丁未一起死掉就好了，这本就是一次无法回头的旅行，终点落在何处都不应当意外才对。

丁未下手丝毫没有轻重，转眼间邱沐阳两只胳膊都已经成了血红一片。

——愤怒吗？丁未不动什么是愤怒，他只知道邱沐阳和丁来一样，也变成了红色。

他们都在撒谎，所以小咪还是那只会飞的猫。

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换回小咪的翅膀而已。

下一秒，他就看见邱沐阳烧得通红的脸上，滑下了两行眼泪。

——邱沐阳哭了，哭是一种不好的情绪。按照他先前教自己的，这个时候应该给他一个拥抱。

于是就出现了一副相当诡谲的场景——方才尖啸着恨不得把邱沐阳四分五裂的丁未，此时此刻抬起他还滴着血的手，擦干了邱沐阳的眼泪，然后给了他一个纯粹的、充满诚意的拥抱。

“不要哭，再哭就不要你了……”丁未笨拙地伸手去抚着他的背，血条子划满了邱沐阳的衬衫。

这带着些许稚嫩却又强硬的安慰，带着满当当的回忆一齐，在邱沐阳的理智和泪腺上四处作恶。

邱沐阳终于也忍不住伸手搂住了丁未，他的思维也已经成了一盘散沙，混沌中他只听到自己胡乱的呢喃。

“我真的撑不住了……”

邱沐阳说道：“你快好起来吧……羊羊。”

话语落下的那一刹那，周遭就像是突然被抽成了真空般鸦雀无声，邱沐阳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

“丁未……”

他挣扎着想回去弥补什么，他想撤回最后那两个字，但是丁未震颤的目光告诉他一切已经晚了。

良久，那目光涣散的少年眼里出现了久违的光亮——但那不是希望的光，而是在混沌中不得不保持理智的绝望。

“羊羊……已经好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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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羊”这个名字，大概是在他们五六岁的时候，开始喊起来的。

那时候刚刚学了十二生肖对应的十二地支，丁未总是记不住。

“是午马未羊。”

邱沐阳从小学习就很厉害，丁未记不住的东西，他总能很快的背下来。

“未对应的是羊，我以后就叫你羊羊，你就能记住了。”

“阳阳不是你吗？”丁未听到这里皱起眉头来。

“我是沐阳呀，沐阳是牧羊人，你是牧羊人的小羊。”邱沐阳笑起来。

丁未听了也不生气，真的就像一只小羊一般在他身边咩咩地叫起来。

再后来，十二生肖里丁未只记住了自己这只小羊，每次老师提问的时候，永远都在这里答得最大声。

这样开朗、自信的丁未，在亲眼目睹了丁来自杀之后、就被彻底杀死了。

他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醒了之后就开始尖叫哭嚎，缺了大概半个多月的课之后，再次回到学校的丁未，已经变成了和曾经完全相反的模样。

因为丁来的死，他变得敏感自卑，他偷偷告诉邱沐阳，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他想像丁来一样一了百了。

那时候的邱沐阳，除了给他大大的拥抱，实在说不出其他有用的慰藉。

他只能教他，晚上伤心的时候可以看星星，睡不着可以讲故事给自己听。

他在丁未因为成绩而焦虑的档口，一遍遍宽慰他说，“羊羊其实读书很厉害”。

他会在丁未玩游戏获胜的时候，反复夸他说，“羊羊做什么都很厉害”。

他也会故意留一些简单的问题，假装向丁未请教，然后告诉他，“羊羊可以做我的老师了”。

他想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挽救丁未那一簇随时可能熄灭的自信心，他想让丁未知道自己真的是个很棒的人。

但是当他听到丁未开始和自己提起那个、所谓做什么都很厉害的“羊羊”时，他才反应过来，一切都和他想象的背道而驰了。

***

-丁未日记-

【日期】2008.3.2 【心情】……

邱沐阳说羊羊是个很优秀的人。

而我只是个做什么都不行的废物。

我不能污染了羊羊。

我会走得远远的。

第22章 第 22 章

邱沐阳第一次发现丁未不对劲，是在他返校不久后的那堂美术课上。

老师带来了一只小猫，让大家照着它的模样画出来。

小孩子画画大多都很抽象，但是像丁未这样生生给猫咪添了一双翅膀的，全班也只有他一个。

“老师！他把猫化成了鸟！”

同桌的小女孩举手打着小报告，一瞬间，四周毛茸茸的脑袋都凑了过来。嬉笑着嘲弄着，独留丁未一个人拿着画笔犹豫不决。

“没有翅膀它怎么飞呢……？”终于，他喃喃地问道。

“猫怎么可能会飞呢？”“丁未果然是大傻瓜！”“我三岁的时候就知道猫不会飞了！”……

同学们的嘲弄让丁未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他把最后一丝希望投向了讲台上的老师，老师接到了他的求救，却只能还给他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未未，猫是陆生生物，和人一样，是要用腿走路的，不会长翅膀也不会飞的呀。”

那是邱沐阳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里蒙上了雾气，在那之后，那层雾气就再也没有消散过。

从小就是个哭包的邱沐阳，在那堂下课第一次看见丁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嚎啕大哭。

大家都说丁未是被自己笨哭了，只有邱沐阳跑过去偷偷在他耳边说着悄悄话。

“羊羊，他们都在骗你，猫是会飞的。”

“真的，我亲眼看见小咪从阳台上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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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邱沐阳知道，自己一句出于善意的谎言，居然在丁未的心里掀起了一场持续了快十年的风暴，他当初绝对会选择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