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慕宛婚后跟岑航的感情一直不好,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加之各地的收藏展馆事务繁忙,哪怕没有正式分居前也很少着家,更别说跟岑寻有多少相处的时间,岑寻印象中家是个虚无缥缈的词汇,并没有具象化的感受,进了这所学校只是名义上好听,对于岑寻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晏怀清是不同的,在岑寻过往的岁月里,因为性子刻意表现得很沉静,并没有引起同学多大的注意,他也不愿意主动去同人结交,这会让岑寻想起他那虚与委蛇,左右逢源的父亲,所以岑寻并没有什么朋友。
于他而言,期望会带来的只有失望,他在童年中经历过无数次,实在疲于应对了,但晏怀清在见义勇为之后的表现让他有久违的亲昵感,岑寻在这种难言的悸动中下意识想靠近,想了解,听见晏怀清的邀请,乖巧地点头嗯一声。
他卸下防备的散漫配上没有攻击性的温软长相显得特别招人疼,这幅模样他只偶尔让平叔见过,如今毫不介意让晏怀清好好感受,晏怀清果然被戳中心脏,抬手按住发顶把发揉散,笑着哄人,“叫声哥哥听听~”
岑寻如他所愿,从善如流地唤,“哥哥。”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没有亲哥哥,对着晏怀清却喊得毫无障碍,大概是孤独太久,真的想要试着去拥抱太阳,感受温暖吧。
晏怀清笑弯了眼,觉得自己捡了个便宜弟弟,转手拍在岑寻的肩处,坐在凉风习习的树下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挂着金黄色的微光,笑得愉悦,“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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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岑寻过得不太痛快,最开始秦淼愁容满面地在放学时特意过来问他,“岑寻,你还好吧?”
岑寻并没有往心里去,以为秦淼是因为肖季的事情觉得牵连到他才问这样的话,彼时他正收拾着桌面的东西,甚至没有抬眼去看秦淼,只轻缓地回一句没事,没注意到秦淼的反应还有身边路过的同学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
真正意识到不对劲是在周二,去往教室的路上擦身而过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进教室的时候好些男生甚至刻意和他拉开距离,这种情况哪怕在秦淼跟他表白失败之后都没有出现过。
陡然间陷入话题中心让岑寻心里不太舒服,他讨厌这种被围观的感觉,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公众眼前,到底什么情况,他仔细听着耳边窸窣作响的闲言碎语,一点点将破碎的玻璃渣拼凑出完整的模样。
岑寻惊诧地发现,从周一开始就频繁投来的目光是因为一个不胫而走的谣言,拒绝秦淼表白的岑寻并不喜欢女孩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如此一来,先前关于级花表白竟会失败一事也就让众多明恋暗恋的追求者心里舒坦多了。
彼时少年心性,都持着一种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哪怕面上没有表露,私下议论起来的时候也作壁上观地盖棺定论。
岑寻怎么会不喜欢秦淼呢,拒绝秦淼这种优秀又难追的女神表白,必然是岑寻本人的问题,又鉴于岑寻平日里根本没什么朋友,如果不是不喜欢女生又是因为什么,那些得不到关注的人幸灾乐祸地添油加醋,丝毫没想过谣言传播的速度和这种态度伤人的程度。
有些自诩成绩优异的优等生不屑参与这种低级话题,到底心里接受不了,在经过岑寻身边的时候便刻意保持着距离,划清界限,游移的余光明晃晃地刻着两个字,异类。
第7章 标签
今日份的怀清哥哥依然很A很甜
岑寻对于荒诞的流言蜚语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所有人对这件事情的关注度已经移嫁到他身上,他讨厌被关注,更讨厌别人的评头论足。
三人成虎,如今的情况已经不是一场群架就能解决的事了,他在一团乱麻的恼怒间越发沉默,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他不能爆发,更不能失控,只能沉默着抵抗。
知道真相的这一天对于岑寻而言异常难熬,他调整着情绪,在同学们意味不明的眼神中熬到放学才稍松了精神,再过一会儿是他跟晏怀清近来心照不宣的见面时间,他不想影响晏怀清,更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收拾好心情,等确认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往楼道口去。
在转角处见远处的晏怀清正扬着手跟他打招呼,压在岑寻心口的大石才出现裂痕,晏怀清的笑意就像一颗种子掉落在碎石的裂缝里,让岑寻心中死气沉沉的荒原迎来了勃勃生机,怎么会有人像晏怀清这样,满身都是暖意,岑寻想,哥哥果然是专治各种坏情绪。
正准备抬脚过去,却不妨被身后的人擦身撞到,对方反应极快地脱口而出对不起,却在抬眼看到岑寻的时候止住了话头,眼底漫上促狭,哼笑一声,“哟,岑寻啊!”
又不怀好意地瞄了眼小跑过来的晏怀清,嗤声调侃,“男朋友?”
晏怀清听到这儿皱了眉,还没出声斥责警告,从刚才一直面色冷静的岑寻忽然挥拳砸去,他隐忍不发,却不允许旁人羞辱晏怀清,出击迅猛直砸面门,晏怀清当即出手堪堪挡住,这会儿他们正在监控范围,要是出了什么事岑寻明天就得被传唤去院长办公室。
这几日接触下来,晏怀清知道岑寻不愿被人关注大抵跟家庭有关,也清楚他正在气头上,顾不得怔忡的另一个人,包握住岑寻的拳头,软下语调,“岑寻,别生气,有什么事我们待会儿商量。”
岑寻躁动的情绪被安抚,放下拳头,对面那人似乎也被惊着了,没想到缄默沉静了这么久的岑寻竟是这种脾性,在怔忡中醒过神来,嘴里却不肯落于下风,“怎么,同性恋还不让人说了?”
他梗着脖子后退几步,转身要走,又被晏怀清按住肩头,晏怀清这会儿身高已经直窜一米八,加之运动的习惯,身形高挑,沉下脸色时对初中部的小不点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他面色不善,对着那人往岑寻的方向歪了下头,“道歉。”
那人瞥着嘴,屈从于眼前的形势,不情不愿地对着岑寻,“对不起。”
感受着按在肩处手掌的力量,听到晏怀清随和地笑着说,“你们这些小朋友说话做事都不要负责任的吗,且不说同性恋并非不正常,这样随口伤人,你就觉得痛快了?”
那人大概被说懵了,反应过来又觉得是自己嘴欠理亏,躲开肩头的手转身兔子似的蹿出去,遁得飞快。
谣言在初中部传播的速度迅猛,高中部却形如铁桶,尤其高三的学长学姐们正为高考忙得废寝忘食,哪儿还有空去顾别的事情,要不是晏怀清这几天做完试题之后都会过来跟岑寻待上一会儿,这件事情根本无从知晓,晏怀清拧开瓶盖,把水递给岑寻,拿出哥哥的架势,“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
既不问同性恋的说法从何而来,也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他只关心岑寻的想法和处境,这是他当哥哥的体贴和信任,岑寻心口腾出暖意,明明只是萍水相逢,晏怀清却能掏出真心待他,满心躁郁被晏怀清一句话就抛进了清爽的微风里,吹得他通体舒畅,实在奇妙。
岑寻心绪百转,不知道能从何说起,他对同性恋并不抵触,也不反感,只是喜欢同性的性取向在社会各个群体间并不能算是主流,很多人哪怕是同性恋,出于各方面因素的考虑都不愿意于人前公开,就是怕流言伤人伤己。
晏怀清刚才的态度虽然坦荡,岑寻却有些摸不准他会不会因为这样心生芥蒂,他不想因为莫须有的流言失去一个难得的朋友,或者更近一步来说,不想失去一个哥哥,他磨咬着薄唇,斟酌着不答反问,“哥哥介意同性恋吗?”
听出话里的意思,晏怀清不以为意地笑,往后靠去长舒一口气,“岑寻,世间百态,人们往往容易被眼花缭乱的假象迷惑,坚定不移地相信各种他们想去相信的所谓事实真相,我父亲是一名警察,他腿还没有受伤前抓过很多犯人,既有风光无两的衣冠禽兽,也有为父还债的站街小姐,这跟现在的人看待喜欢同性的情况很像,大部分人都只愿意站在自己以为的高度上去指摘,却没有兴趣去了解当事人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呢……”
他侧头望过去的眼眸里盛着岑寻的身影,还有微暖的日光,清朗的声音在岑寻心口处激出阵阵回响,“喜欢同性不是错,跟喜欢同性的人当朋友也没有错,这都是自己的选择,不管是不是喜欢同性,你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标签,只是岑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