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FF胶囊(10)
“卢爸爸得了胃癌，三周前，长期肠胃不适的他三天未进米粮，卢妈妈拉他去医院看病，开始的一系列检查都没有问题，直到做胃镜时，端倪才开始显现。他的消化道出血了，是胃癌，得做手术，得化疗，得花钱。
“卢妈妈就职于一家小工厂，还是主任，在半年前因为年轻职工的挤压下了岗，她很乐观，想着卢祁马上就要高考，她正好可以‘伺候’这个从来不曾让她忧心过的孩子，就没有去找新工作。卢爸爸是酒店的厨子，病了就没工资领，他们一家断了经济来源，往年的积蓄又换了如今的房子，医药费太贵了……遗忘。
“如果他的父亲从没生过病，他们家从未缺过钱，他们从未需要面对缺钱治急症的情况，如果他遗忘了这一切，就不会那么疲惫。短暂的遗忘。
“卢祁踏出家门的那一刻，遗忘起了作用，他的身后依旧是健康工作的父母，可当他踏入家门的那一刻，父亲卧病在床，母亲愁容满面，这是更改不了的现实。遗忘时断时续地作用于他的神经系统，反复地刺激着他薄弱的灵魂。遗忘不好的事情，原来这就是遗忘胶囊的作用。”
这段视频他并不会放出去，他确实说话当放屁似的卖了一段时间腐，但他录卢祁，并不始于曹予的那一番话，他已经记录了这个男孩两年时间。
他是个录日常VLOG的博主，而卢祁渗透进了他全部的生活，卢祁就是他的日常。
他从不敢名正言顺地拍卢祁，觉得娘，男人才不会拍男人——
但会偷拍。
那些卢祁一闪而过的视频他从来不舍得发，曹予的话，只是推了季剑一把，让他敢于堂而皇之地打着冤家的旗号去炫耀他拥有一个卢祁。
如若真是恨的不得了的冤家，又何必心心念念地记录他的五彩斑斓，偷拍向来是最方便丑化的。
“奶奶说，卢祁一直在到处借钱，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找我，是没把我当朋友，还是……我没把他当朋友……你们记得上次我说他是老天鹅吗？我之所以会那样说，不是因为嫉妒他个子高，而是因为他走路总是仰着头，就像当年的那个篮球队员一样，只能看到一八五的世界，我只是胆怯，我不在那个世界。我也没想到，他出车祸竟然是因为走路低着头，郊区人少，连一个目击者都没有，他像是一阵烟，就那么散去了……”
视频依然录着，但季剑再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失神地望着地面，时间条一秒一秒地向前走，电量一节一节地往下掉。
他再次拿起手机时，电量只剩下10%。
“卢妈妈是个温柔的女人，她失去了卢祁，失去了这么一个完美的孩子，我要是她，会疯掉的。我不能让她再失去别的了，我要为他们做点什么，我要找到肇事司机，把他拎到警察局，我要让那个王八蛋赔卢祁的命，然后去救卢爸爸。”
季剑倒出一粒胶囊，擦去眼角的泪水，说道：“这粒胶囊叫回放，或许就如它的名字一样，能够帮我找到凶手。”
四面声音嘈杂。
“他有病吧？！不行直说，别上不就完了嘛，咱们校园是真缺一个只会耍帅的人吗？”
“就是，好歹他是队长，也太不把集体荣誉……”
“回放是从这个点开始的！那应该就是过去的我。”季剑看着过去的季剑，后者正拽着队友的衣襟大喊大叫。
“……那时候他只喝过一瓶水，我亲眼看见是你送的，说不准里面就是你给下了药！”
“你放什么青天大白日屁——”
过去的季剑低头思考后，和季剑同时向外跑，到达分岔口时，过去的季剑折向了篮球场，季剑直奔校门口，沿着卢祁回家的路，从闹市走向郊区。
很快，季剑就看到了卢祁，后者正朝路对面走去，季剑听到了汽车的轰鸣声，一辆黑车大众疾驰而来。
“卢——”
根本来不及。
第十六章
季剑把目光从卢祁身上移至黑色轿车上：“车牌号，车牌号，记车牌号……”
黑色大众出乎意料地停了下来，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光头男人下了车，摇摇晃晃地走向卢祁，低头看了一眼，蔓延的血迹醍醐灌顶，他转头就跑，狼狈地钻进车里逃走了。
“这只是一段回放而已，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这只是一段回放而已，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季剑边低声念叨，边朝卢祁走去。
季剑低头屏气凝神，低头看了一眼尸体，尸体的脸不是卢祁的，而是刚刚那个光头的！
季剑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张熟悉的脸落在他眼里。
卢祁家隔壁的奶奶说：“你终于醒了，差点把我给吓死，怎么突然就昏倒了呢……医生也没办法，说这是中邪了。”
“……您请的恐怕不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加四年本科培养出来的医生吧？”季剑抬头看了一眼挂钟——三点。
奶奶家的窗帘是黑色的，屋里黑布隆冬地点着一盏灯，辨不清白天黑夜。
季剑问：“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奶奶说：“晚上啊，怎么了？我有差不多五十年没熬过这种夜了。”
季剑起身朝外跑去。
奶奶有些气短地追了出来：“孩子，你去哪儿啊？这半夜三更的，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得了。”
“不用啦，我妈还在家等我呢，要是不回去的话，她肯定急得跳脚。”
季剑的真实想法是——那个尸骨未寒的老天鹅还在等我呢，我得在他头七那天前，把他的家人安顿好，让他不留一丝遗憾地走。
“那可是得回去，去年除夕小卢祁回家太晚，把卢祁妈妈急得呦，连我这老太婆子都不放过，一并动员起来寻人……哎，可惜了，小卢祁人已经不在了……”
奶奶的话提醒了季剑，他想起来了，那年除夕，他在网吧正打着游戏，就被卢祁拎了出来，他以为这个班主任的宝贝班长又要劈头盖脸训他，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怼回去。
谁知卢祁说：“饺子吃了吗？”
“嗯？”
“还有一家馆子开着，我刚刚让老板下了三十个……你一个人的。”
“我——”季剑那时候的嘴还没现在欠揍：“我吃不了，老子是个肚子也小的小瘦子……”
“也？”卢祁目光下移：“还有哪？”
季剑：“……”
季剑最终还是跟着卢祁去了饺子馆，吃了二十个，剩下的都打包了。
卢祁说：“我先把你送回家，我再回家。”
季剑雄赳赳气昂昂地说：“不行，送人这事是爷们干的，娘们才被送。我送你。”
卢祁笑了笑，甘愿做了娘们，被送回了家。
卢祁远远地就看到了打着手电筒的母亲，季剑嘲讽道：“喂！卢祁，你还是个鹅宝宝吗？还要妈妈在家门口等你，是路太黑，怕有妖怪吗？哈哈哈……”
其实季剑并没有笑。
想起这件事的他边跑，边笑着哭：“被人等待的感觉真好啊，羡慕死你了啊！”
也许是悲愤的情绪转化成了不朽的力量，一口气跑到警局，季剑连喘都没喘。
警察看着这个少年说：“有什么事吗？”
季剑：“警察叔叔，我是来报案的，就前天的那起少年郊区被撞案。”
警察：“案件涉及人命，上层很重视这起案件，你知道些什么？”
季剑：“我知道凶手是谁！”
警察：“出事地点是监控盲区，你当时就在那吗？”
季剑：“没错，我目睹了一切。”
警察狐疑地问道：“可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案件可是已经发生三天了……”
卢祁的声音骤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
季剑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是我话重了，实在不好意思，你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因为我害怕……”
“害怕？”
季剑从没这么坦然过，他真心诚意地说：“害怕他会白白地死掉，害怕他的爸爸会死，他的妈妈可能也会，失去至亲的人要怎么独善其身？卢祁就是那个死掉的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无论在他心中我是不是，但他在我心中一定是的！是我懦弱，是我来晚了……”
“一点都不晚，你不说才叫晚，你说了就不会晚。”警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