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川高中(95)
果不其然,没有回应。
李凑抿了抿唇,划着手机慢慢转身,面上闪过些许茫然。
晏温翊和李凑在外面疯玩了一阵之后,在酒店落脚,晏温翊似乎不打算回去。
酒店像是中世纪的古老圣堂,穹顶绘着古希腊时期的名画,黄铜雕塑静静地矗立转角,李凑走得很轻,水磨的花岗岩地砖轻轻地发出声响,顶上的水晶吊灯闪得他眼睛发花,周遭很安静,没有人。
彩绘玻璃窗被天边残余的辉光映得透亮,现在已经不早了。
出门玩了大半天,李凑着实是累着了,他把门一关,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饿得饥肠辘辘,才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
晏温翊不在自己房间。
李凑下意识地想去找他,他想找晏温翊一起去吃饭。
他不知道晏温翊在哪,李凑心想也许他也饿了,他按下电梯,在微微下坠的眩晕感中看着镜面中自己平静的脸。
他想……去找晏温翊。
酒店的餐厅有两个酒廊,上层开设的酒廊因为临时的设备问题暂停服务,李凑本来都不想停下,他想了一下,不抱希望地进去瞧了一眼。
没有什么人,昏沉的环境里透出一点不明显的光。
有音乐从遥远的另一端慢慢传来,听不太清。
音乐?好像还是……钢琴?
谁在弹琴?
李凑的脚步微微一滞,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拖着那条不太灵活的腿快步往前跑,身形踉跄,李凑跌跌撞撞穿过走廊,倏地顿住了。
酒廊其实是暂停开放的,黄铜告示牌静静垂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敞开着,李凑站在落地玻璃门的地方,慢慢停住了。
他看见了一个人。
略高的圆台上,男生坐在三角钢琴的后方,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得很清楚,少年修长的手指在钢琴琴键上弹奏,他很是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门外还有另一个人。
辉映的斜阳透过在被切割成片片棱形的彩色玻璃窗上,他半边脸被晕染成绮丽的瑰色,眼睫半阖,很轻微地颤抖,像蝴蝶振翅。
眼前之景美好得像一幅画。更让李凑感到震撼的,是此时晏温翊弹奏的曲子。
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彩阳川。
他突然反应过来,他明白那种凭空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晏温翊时常哼着的曲子就是彩阳川!
李凑的呼吸不自觉急促,这是他的曲子,这是他的过去,这个世界上还知晓这首琴曲的人已经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晏温翊怎么会知道?!
不……也并非全然无所知,他记得,他在学校里弹过一次。
难道是那时候被他知道了?
……可只有那一次。
明明他只弹过一次。
晏温翊眉眼低垂,双手在琴键上来回,他弹得很熟练,自指尖流泻而出的琴曲悠扬婉转,浑然一体。
少年的神情出乎意料得柔和,不知道是因为倒映在光滑如镜琴面上的圣子彩绘,还是因为奏出的乐声,少年平日习惯捎带的轻佻孟浪隐去了些。这一刻,他倒真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晏温翊犹自弹奏,李凑没敢再往前,相反,他还退了几步。
他沉浸在音乐中,他溺于往昔的回忆里。
李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沉默。
这种姿态对他来说不是很陌生,他见过太多次了——小时候,那个女人坐在琴凳上垂首弹奏,他在她后面,在琴房的一角,琴凳对他来说太高了,女人的背影在他看来宛如庞然巨物。
女人一遍又一遍,执拗地重复弹奏着一首曲子,像一首永远不会终结的丧歌。
他唤她,但她不理他。
但她会把他抱上琴凳,教他弹琴,循环往复地弹奏同一首。
她要把自己身体里的东西挖出来,塞到这个和她流着同样的血的小东西身上。
李凑闭眼,他慢慢地攥紧拳,呼吸开始不正常地急促起来。
他其实不会弹钢琴。
那个女人从来没有系统地教过他,自幼的肌肉记忆只让他能够奏出一段,再多的,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戛然而止,像她留给他的凡庸记忆,抖落成碎屑,找不到头尾,一文不值。
他就是有这么笨,学了千百次还学不会,弹得断断续续。
而他现在听到的——他面前的这个人,和他不一样,晏温翊像练习过成千上百次,他的弹奏非常纯熟,一气呵成。李凑复杂地注视他,他并不认为这是偶然。
他也只在学校里弹过一次,在那个赶不上吃饭的午后,一个人影都没有的行政大厅里,李凑心念一动,将想法付诸在那架有些走音的钢琴上。
他那个时候在场吗?躲在什么地方?
李凑想,他只听过一次,他是怎么学会这首曲子的?他练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