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驯(146)
“这么说,”刘珩抿了口酒,姿态高雅得像在演戏,“又到了我和沈醉打擂台的时候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周达非下意识皱了下眉。他想起来沈醉曾经提过一嘴,说刘珩一直看不上他。
这是有可能的。刘珩是京圈子弟,跟裴延一样从小就在电影圈长大;而沈醉来自小山村,是夏儒森大海捞针般挑出来的。
周达非有些不悦,但他还不能得罪刘珩,这是连接他和夏儒森乃至整个文艺片界的桥梁,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春栖》也在后期了?”周达非克制了自己的不满,挑了个不会出错的角度开口。
“你对《春栖》很感兴趣?”刘珩注意到周达非的神情不像是随口寒暄或恶意打探,而是真的好奇。
“我是夏导的影迷。”周达非说,“他所有的电影我都看过。”
刘珩有些意外,“你喜欢...夏导的电影?”
“对。”周达非认真道。
刘珩凭直觉认为周达非说的是真话。
从逻辑来看,也应该是真话。裴延的人没必要拍刘珩的马屁,就算要拍,说一句不痛不痒的“喜欢刘老师的电影”远比“是夏导的影迷”更动听。
大屏幕上再次播放起了今晚《浅予会客厅》的宣传片,结尾是一句“...在月亮的行业里找寻六便士,或许是很多人对知名导演裴延的看法。今晚八点,欢迎锁定《浅予会客厅》。”
刘珩听到了宣传广告语,却并没看过去,显然周达非的话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开始我觉得你肯定是个追求六便士的人。”
周达非面部表情轻微地笑了,他是跟着裴延出现的,所以刘珩有此看法毫不奇怪。
“后来我听说你是个特别好的学校特赚钱的专业毕业的,原本前途无量,是跟家里闹翻了出来的。”刘珩可能听说过些什么,“我又觉得你虽然跟着裴延,但可能是想追求月亮。”
“.........”
虽然这个词就很灵性。
“可现在...你喜欢文艺片却在裴延手下干活,”刘珩往大屏幕上扫了眼,“难不成你也是跑到月亮的行业追求六便士?”
这一长串弯弯绕下来周达非都有点晕。他不得不感慨刘珩的逻辑思维还是过硬的。
“哪有那么复杂,”周达非不愿深谈,“文学作品中的意象泾渭分明,但现实很难分清的。”
时钟敲到八点,大屏幕上《浅予会客厅》开始了。
电视节目里的林浅予还是很有女神范儿的,跟一言不合就“挥刀相向”完全不沾边。
“今天是我们浅予会客厅‘月亮和六便士’专题的最后一期,”林浅予口齿清晰落落大方,“非常荣幸——像中了千万彩票一样荣幸到让我觉得必须给手磨砂8次才能去领奖一样荣幸,我们请到了裴延,裴老师。”
裴延不怎么上节目,但看起来像个老手。他也不笑,只掀了下嘴角,“大家好。”
“裴老师关于我们的专题有什么独到的经历或是见解吗?”林浅予一上来就进入了正题。
“见解谈不上,”裴延随意道,“就是挺困惑的。”
不知为何,屏幕前的周达非感到了一股阴阳怪气。
“哦?”电视里的林浅予倒是很配合。
“来上节目之前,我也在网上做了些功课。”裴延说得像模像样,“我搜索与这个系列节目相关的内容,看到最多的一句话是,‘在满是六便士的地上,你抬头看到了月光’。”
“甚至我为了这个节目打算重新看一遍毛姆那本书,发现简介里也写着这句话。”
“我也听说过。”林浅予适时参与了裴延的发言。
裴延轻笑一声,当着镜头的面都毫不掩饰并非刻意的骄傲,“这句话是否契合毛姆小说的主旨可能很难讲,毕竟整部《月亮与六便士》正文里从没出现过月亮和六便士这两个词。”
“但单就这句话本身来说...”裴延战术停顿,意味深长地吸了口气,“我真的很疑惑,哪块地上满是六便士?”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地吗?”
“站在这样的地上看到、甚至追求月亮是值得为人钦佩的吗?”
“如果真的遍地都是数不尽的六便士,那所有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追求月亮了——想追求火星都没人拦着你。”
林浅予笑了下,明智地没有发表观点。
裴延收起自己一连串打着困惑旗号的质问,“事实上,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六便士离他们的距离完全不比月亮近,想要追求所需付出的努力也分毫不少。”
“那么,”裴延稍稍坐直了些,神情变得冷而严肃,“为什么古往今来还有那么多人铺天盖地地认为追求月亮比追求六便士更加高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