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木马(64)
樊澍慢慢地放开了禁锢在他双臂外的怀抱。水声还响着;那里像空了一块,镜子里的眼神却下定了某种决心。“你知道从这里怎么回去吧?”他悄无声息地从凌衍之身边撤开,拿起自己一团糟的衣服走到外间,那里有一张简陋的床,白色床单上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痕迹。“我就不送你了。”
话已经谈完了。他们坦陈了只鳞片爪的内心,没有窥探到别的痕迹,却明白了自己是改变不了对方的人。樊澍背对着他,像是不想见他,只在那一堆脱下的衣物里翻找什么。凌衍之已经走到门口,听他咕哝着说,“操,烟丢哪去了……”
心突然软成了一滩水,什么面子里子、寡廉鲜耻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他三两步跨回来,从后面将人整个抱住了,往床上就扑。樊澍没防备吓了一跳,手里握着的不知是什么啪地掉在了地上;一转头刚想说什么,嘴被撞上来堵住,牙齿磕得生疼,那人已经跨在他身上,舌头撬开齿关塞上来。他朦胧胧地伸手去扶那只盈一握的腰,一个不管不顾地往上爬,一个昏头涨脑地被推着往下倒,只听得咚地一声,一个脑袋重重地磕上了床板,下意识牙齿一滑,只听另一个也嗷了一声,捂着嘴两眼通红,泛起泪花,整个人弯着腰蜷在ALPHA身上,模糊不清地说:“樊澍我**大爷的……”
一时间又是尴尬,又是好笑。那点儿严肃的气氛、挥之不去的紧张感和萧索又绝望的氛围都不见了,樊澍自己整个脑袋青青白白的,那一下磕着他头顶的伤处,疼得辨不出东西南北,眼前一阵阵雪花点都冒了出来;还顾着先说:“……咬着你了?给我看看……”
凌衍之泪汪汪地,嘴里受伤,一股血硝的铁锈味混着疼消不下去;半是嗔怒半是委屈,却也双腿缠着他的腰,伸出嫣红的舌尖一点。那画面在视网膜上一搅,头疼得就像换了个法子,一路往下头钻;“你舌头好尖,”这话几乎是下意识说出来的,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已经舔上那被自己牙齿磕到的一道殷红血痕上头,接着吮住了那冰凉的舌尖,用自个滚烫的腔子包裹住那伤处,引着他到自个嘴里,连呼吸也渐渐交糅做一团。燎烧的猛火下去了,文火却在那儿细细地炖着,温着一份缠绵。他们细细吮吻了好久才分开,连牵曳出来的银丝都泛着一丝稀释了血水后的淡粉。凌衍之抬起脸来,两人视线对上,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火烧似的,又心虚地转开,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撞着胸膛,贴在一块的时候觉得那里头似乎有只鸟儿在笼里扑腾。又不是从前没有吻过,两人都埋着脑袋心想,太怪了,甚至有点吓人,这时候想来,那些都好像不叫做吻,从没有吻得这么深,吻得浑身都战栗起来,尝起来像血和糖做成的。
就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怪异的羞耻,好像要被撞破什么的心绪,突然急忙忙地分开,不知不觉就隔了老远。他低着头,却看见地上掉着一板药,已经吃了半板了,被捏得塑封有些变形;他捡起来,心想是樊澍治伤的药,也没细想,转身递过去。“……你掉的?”
樊澍的脸色却霎地变了变,好像陡然之间要涨红了,又一瞬退潮般变成灰白;他急忙一把伸手来夺,这一下扑得太猛,凌衍之下意识地一让,站起身来,药板就换到了另一只手。“这什么药?”他看了一眼上面的标签,也跟着吃了一惊:“你……还在吃这个?”
樊澍探出身子来抓,手底却支撑不住猛地一滑,身子突然便坍下去。凌衍之一下子慌了,他突然明白樊澍刚刚为什么急着便让他走,又为什么想要找烟;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拧紧的眉边青筋都撑出来,细密的汗珠缀成一片。那一下磕着后脑的疼,让他的药瘾越过意志力的底线,彻底压不住地往上泛。
“我不怎么吃了,刚刚就是手滑,”樊澍骗他,装作什么都没事的样子,“就现在身上有时候还会疼就吃一点。”
“你他妈逗我,”凌衍之忍不住爆粗口,“你这板式一看就知道不是医院开的,剪口药是黑市的习惯……”他握住樊澍的手腕,“颤抖,出汗,体温偏高……你却还觉得冷。”
樊澍看了看他,不说话。
凌衍之便咬着牙,“疼了多久了?是从刚才起的,还是之前就一直……?在市场里时是不是就已经……?”
樊澍坐在床沿,顺着他拖着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好。”
“好什么好啊,还好呢?!这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他淡淡地说,掰开凌衍之的指节,把药板抠了出来;从旁边的窗口丢了出去,脑袋轻轻抵住凌衍之的小腹,“你不喜欢,我就不吃了。”
凌衍之愣住了。戒断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栽在这一关上,即便循序渐进也得有个过程;可他们现在在这,他把药丢了,手头没有任何激动剂和缓释剂的过度状态下,那简直不啻于刮骨疗毒。
樊澍已经抑不住浑身的冷汗和寒战,明明浑身蒸腾起了热气,却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当中,冷得瑟瑟发抖。凌衍之将任他把脸埋进自个腹部,双手紧紧地环住腰肢,指甲几乎刺进肉里。他抱住眼前人毛茸茸的脑袋,听他牙关咯咯打战,心口堵住一块酸涩,十指梳开潮湿的发根,用掌心慢慢揉过他的头顶。
“别抑着自己,”凌衍之低声说,手指揉过的地方像有魔力,把过往的旧伤熨平。“疼就叫出来。”
男人发出一阵低咽。他抖得厉害,“衍之……”
“嗯,我在呢。”
“衍之……”
“没事的,我又不会瞧不起你。”
他抱得更紧了,把空缺都填满,骨骼也相缠。明明是不含欲望的拥抱,却比任何交溝都更加色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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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圣母碑堂
樊澍模模糊糊地,居然睡了一觉。那疼被揉开了,揉化了,记不住疼,只记得住掌根里揉着的温暖。他才恍惚觉得自己都快忘了好好睡一觉是什么感觉,身体在渴求着令人感到安全的环境,久违的温暖陪伴。他也许睡了一个小时,也许更久,紧绷的神经难得放松下来,像一根拨松了的弦。朦胧中有人替他梳着头皮,擦去冷汗;他梦见自己在遥远的荒原里,四周是能刮到天边的风。那感觉空旷又孤独,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凌衍之时,站在万人相亲大会的人潮当中,所有过路的人挑选货品一样地打量他,他却只感觉到旁人走过他身边时带起的那一阵风。人太多了,这一阵风很清凉,像在充斥着壅燥和喧嚣的尘网当中,撕开一道清醒的裂口。
他顺着那道风,隔着一片黑压压的人潮汹涌,找到了另一个人。
但生物钟已经形成某种惯性的警惕,不允许自己放纵得过久。等松弛到一定程度,便像一张弓一样倏地拉紧,常年的警惕让他像一只豹一样,清醒时没有任何缓冲,就像没有睡过那样突然睁开眼睛,忽地一下子坐起身子——凌衍之还在那,反倒被他的陡然起身吓了一跳,“你搞什么,我以为你睡着了——”一面揉着被他枕得发麻的双腿。他们怔怔地看着对方,樊澍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是睡着了……我以为你走了。”
凌衍之笑了笑。“好点没有?”
“嗯,”最难熬的那股劲过去了,樊澍拍了拍前额,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戒断反应。撑长双腿,再抬头看钟,“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什么。”他望着窗外,“刚刚有人放了烟花。这边的城区很黑……就看得很清楚。玻璃上都会有影子。……呼地一下,就亮起来。”
樊澍看着他,他的脸看起来像是孩子。他的舌头是尖的。说话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想往牙齿之间闪烁的那一点底下看。我为什么之前从没发觉?
樊澍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沿着城区的外围的巷道慢慢地走。这里的路灯年久失修,因为居住人口骤然减少和向城中心聚拢的关系,外围的“废城”逐渐零落。樊澍倒是轻车熟路,仿佛闭着眼睛也会走。凌衍之有时候会好奇地抬头看看,夜色中旧楼的影子像被扎了很多根刺矛的巨人,剩一副骨架仍然桀骜地挺立着。再这样的暗巷里走路,只能借助窗口里零星透出的光。这里居住着流民、逃犯和从事某些非法行当的人。范围太大了,连排查也排查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