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木马(62)
等等。站在高处往下看,凌衍之微妙地发现了不同。维安委的人穿了黄色的雨衣,分布在市场内侧;易华藏自己的人手上却戴了袖标,他是先前见到的,都潜藏在楼道一侧,袖口里直直的,显然藏了棍状物或是长刀。两边的人似乎没有通过声气。什么意思?凌衍之脑筋飞快转过来了:如果在先前的地下车道里解决了也就罢了,但这里是明市,维安委能抓人,却是不能够真闹出人命的,但他们也同样要逮人回去交差;但易华藏的人却是务必把樊澍给解决了,否则夜长梦多,维安委毕竟不是他家养的私兵,不能随便就拿人怎么着,一旦留下卷底,将来怎样都不好说。
这两派人,默而不宣地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角力平衡。但他往远处一看,三岔街口不知怎么地两辆大车相撞,还擦着了一辆三轮,运货车上的货散了一地,来了些穿着蓝色警示衣的交警维持秩序,疏通路道,调解纠纷。凌衍之总觉得这也有点蹊跷。他们拿着临时交通灯疏通的路线,正好堵在市场的正门口上。
凌衍之匆匆往楼道的另一边转,从一家卖鱼缸渔具的店当中穿过去。那店是两面穿的,门朝着两条街开,各对着一边市,一面卖渔具,一面卖鱼缸,店里大大小小的盆摆着鱼苗,中间挂着捞网和渔网。
他才走到一半,手上突然一紧,被一双湿漉漉的还满是鱼腥味的手握住了。猛地一惊抬头,正对上对方的脸,刚巧被渔网整个挂住。
凌衍之:“……”
樊澍把他拖进网堆里,老板娘在门口补着线,门口还放了个电动投币的摇摇木马,唱的时候发出洗脑的乐声和五颜六色的彩灯。
“……你还敢来!!”凌衍之只觉得一口气压在胸口提不上来,声音嘶哑噎在喉咙底下,“看到底下的人了吗?有没有人跟着你?”他抓紧探出脑袋,毫无意义地左右看了看,黑袖章和黄雨衣都没什么动静,基本还停在原处四下打望,“趁他们还没发现……快走!!”
樊澍一怔,眼角弯了弯。“你担心我?”
“不是担心不担心的问题——你疯了吗?!”凌衍之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从背脊开始往下炸开,“他们要杀你!”
“我们约好了的。”樊澍说。这才几天他就看起来瘦了许多,眼眶凹陷,黑油油脏兮兮的,浑身带着一股怪味。但凌衍之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酸涩作呕的感觉泛上来,令他想吐。他想说我没有约你出来,又怕自己一张嘴就要吐出来。
“嘘,”樊澍突然把他一把拉到怀里,挡住他的脸,两人躲进渔网堆的深处;外面有几个人左右张望着走过。
“看到了吗?”“没有。”
凌衍之的耳机响起来:“凌老师,你在哪里?我们这边看不见你的位置了。”
让他们听见樊澍的声音就糟糕了。两人的身体贴得极近,他只得反手捂住樊澍的嘴,另一只手点开耳畔的通讯器。“……抱歉,我迷路了。我也不知道……”
手心里的痒让他瑟缩了一下,樊澍看着他,点了点头,手指继续在他手心里写下横竖笔画。凌衍之顺着去读,那痒就像要爬着喉咙往外钻。“我这边、能看见一家卖螃蟹的,旁边有个海市排挡——走到这边路就不通了……对,在间楼……我该往回走吗?”
外头的人影一晃,打了个手势,几个人转身回去,两个人往市场深处走了。
关掉通讯器,他手心痒得发颤,紧紧的攥成一团,一双美目似嗔非嗔,狠狠瞪着眼前人。
“没事了,”樊澍说,“那地方在市场顶里头,很难走的。旁边有个旧拐楼,可以下到一层。你一会从左边的梯子下到这边的一层,在向里走到夹楼里头的窄巷子当中,他们就不会怀疑了。”
“……你管我做什么,”凌衍之无话可说,心底一个声音在大声嘲笑自己,他佯装听不见,“你……也看到了,我带着这个。”他点了点耳麦,闭上眼睛,“我和他们是一伙的。”
“我就来说几句话。”他们陷在网里,粗糙的尼龙扎着手腕,把他们缠绕在一起。“没有你这么差劲的同伙吧,”他手指划过凌衍之汗湿的脊柱,覆过的皮肤都在微微颤抖,“不认得路,叫我逃跑,还在发抖。”
“不认得路是随便说的……不然怎么糊弄过去?”凌衍之想要脱开他的怀抱,却又不敢挣扎怕引来了人,“你要是想死直说!我不费这劲了……”柔软的网将他们层层包裹着往里头倒下去,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力气,自己都看不上自己。
“别去云城,”樊澍的声音就在耳畔,也像网一样向耳膜里陷下去,逼得他不得不听:“太子爷要和易华藏抢云城向内陆的主导权,他不满这个‘摩西’很久了,肯定有一场火并要打。”
他听得昏昏沉沉的,心脏像被攥紧了,还要分神往外去探听有没有人,稍微有点动静就怕得要死;连当初从楼上跳下来都没这么怕过。他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只是浑浑噩噩地应了声。
“听没听到?”他前夫的手热得像个炉子,护在他腰间,影响力不容忽视,“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是‘摩西’,毕竟不是‘主神’,这边的人他要带去给上面看了才算,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都要在换选之前去一趟云城……而且要越过辖管界,去琅云克尔的‘圣地’。”
“……哦。”凌衍之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就是要说这个?”
“你不明白!你没去过云城……”樊澍急切地说,“除去别的不说,去圣地一路上都会有袭击者。而且你是OMEGA……在那里太危险了……一旦易华藏出事,没有人能保你。”
凌衍之呆呆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所以,我应该继续老实地待在家里,乖乖等你回来?”
他握住樊澍护在他腰间的手,一点点地将他隔开,腿抻住地面,艰难地站起身来,把自己从渔网的缠绕中拉扯出来,再将樊澍也拉起来。他从自己的雨衣下头拿出一件藏在里头的,刚才顺路从个摩托车上摸来的旧雨衣给他兜头罩上,尽可能地挡住脸。“走,”他把樊澍拉扯到楼道口往下推,“我从另一边下去引开他们,你小心,实在不行不要硬撞戴黑臂章的人,”自己返身要往另一头走,却见那人又该死地跟上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话没说完。”
两人还待纠缠,突然穿黄雨衣的望见了这边,似乎察觉了不对劲,立刻招呼了一下人,快步走来这边,“喂,那边的,等一下——”
凌衍之只感到手腕一紧,樊澍一把抓住他,两人飞快地顺着楼道下去,往另一侧堆满了杂物的肮脏壁凹里一靠,让那几个追兵沿着路的方向往前,这边却已经搬开杂物和架子挡住的一间废弃门面的窗口跳了进去,伸手将凌衍之也拉进去;穿过铺面抵达另一头的街角,拉起卷闸门轻易地出去。他对这里了如指掌,怪不得维安委把这安排得盘丝洞似的,他仍然能无知无觉地混进来。
“!在那边!!”
远处有人在喊,门边倚着一个混混突然手腕一滑,一柄藏在袖子里的长刀已经落在手中,几乎悄无声息不打二话地朝着樊澍劈头砍下来。凌衍之多留了一个心眼,这时候猛地将樊澍往后一拽,一脚踢倒了旁边的货架,晾晒的海货都朝着他倒下去,但动静也引来了其他人。樊澍拽着他调转方向,“走这边!”他们一路狂奔,掀翻了不知多少菜摊和水产摊子,拦路的人上来,三两下就被樊澍撂倒,他的手心滚烫,让雨水冰冷的触感被无限地放大,凌衍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做什么;有个人扯住他的雨披,刀子把它划烂了,黄雨衣冲进来,没有立刻去抓他,反而先去夺那群黑臂章手上的刀,场面有些混乱得好笑。紧接着,停在马路上那两辆出车祸的货车突然动起来了,车主为了责任划分突然吵成一团,一个便猛地向市场里头一开,几乎把整个大门的主路堵住;蓝杠的交通警急忙拦过来,两边混战的势力登时被冲散了,被围在当中的樊澍趁机一脚踹翻一个挡路的,再一拳招呼了另一个,握着凌衍之的手也没有松开。另一个黑袖章从后头挥着棍子要打过来,凌衍之一拧身,抬着脸挡在前面蹙着眉瞪着人;那喽啰便下意识地一停,没防备被这个看似柔弱的OMEGA一脚蹬住要害,踹出好几米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