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木马(35)
就比如现在,金鳞子揽着他,跟二指间捏着一道数据的虚拟投屏也没什么区别,反倒好像还有一丝紧张,就好像不知道要把他这道数据往哪个程式上放那样犹豫;凌衍之眯细了眼,他突然明白这个看上去无懈可击的男人绕这么一个大圈说话的意思。
“我们这次竞选OMEGA协会主席,是不是也有自然派在里面?”
金鳞子看上去像松了一口气,将手抽了回来,单手一挥,那些数据的星点全都不见了。“没错,不过就像我说的,自然派如果真是伊甸的棋子,那它当然也会选好用又不容易被怀疑的棋子。”
“所以,你希望我去接触摩西……假装成倾向‘自然派’,做你们的间谍?”
金鳞子像是答非所问:“你真心想当O协的主席吗?”
“如果我不想,我就不站在这里了。”
“那不就对了?只有这样你才能当上主席。否则党内是不会支持你的,你没有靠山,我不能直接出面,你的对手哪一个都比你强大——你是什么?你充其量只是个网红,靠从楼上摔下来哭哭啼啼博眼球的小丑。凌衍之,如果你是个蠢人我不会选上你的,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些选举,是纯凭票来决定的吧?”
凌衍之好整以暇地歪了歪脑袋。“那你呢?你不怕我倒戈吗?真的倒向自然派那一边,然后来玩个无间道,再把你坑进去?”
金鳞子笑起来。他笑得厉害又真心实意的时候,嘴角向两侧咧开,露出一排森然雪白的牙齿。“所以你要和我结婚。我是你的完全行为责任人。”他毫不介怀地说,“但我也调查过你。我知道你不会的;你足够聪明,又足够感性,更足够残忍。我比你那个蠢货丈夫了解你得多。你会吗?”
瘦削的男人抬了抬纤细的手腕,露出一个量化过的漂亮的微笑。“我是个OMEGA,谁说得准呢?如果这世上有女人给我们生孩子,也许正是求不来的好事啊。”
金鳞子眯细了他那双异样的瞳仁,抿住一双薄唇,像看穿了他:“随便你。”
凌衍之撑着反胃的恶心,匆匆逃离金鳞子的实验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瘸一拐地走下旋转楼梯。路过的每一个人、投来的每一束目光,都似乎饱含敌意。——女人。他当然也很想姐姐她们活过来,但不是以这种形式。可她们如果真的突然活过来了呢?这种假设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的神经:他忍不住去想张晨晖,想樊澍,想着当他们有了能为自己支配和生产的女人之后,还会不会回过头来多看他一眼?他们的目光里是不是饱含嫌恶?他现在可以用作武器的魅力,到那时在他们眼中会不会变成可笑的惺惺作态?如果雌雄交配才是自然之理,女人繁衍才是天经地义,那OMEGA们该怎么办?
我们这群——长着子宫、不男不女、被男人强暴过又弃如敝履的东西——
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第26章 阑夜殊途
“你都看见了。”金鳞子转身点开一片投影的虚拟幕墙,露出被拦在玻璃隔断后边静静坐着的人。樊澍身上还连着吊瓶,坐在轮椅上,表情有些木然。他是偷偷跟着凌衍之上来的,明明是同一个入口进去却被导进了全然相反的位置,他只能待在这里,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投影,只能看见隔着一道墙壁的两人浑然不觉,卿卿我我的姿态。他可以去读凌衍之的唇形,但看着他的过程都变得相当刺眼,那就像是有一个标示在那,提示着他你们已经结束了。又是一场失败的婚姻……和他父亲一个样。
“你不必……做这种样子给我看。”他静静地对金鳞子说,“我不是来找衍之的,我是来找你的。”
金鳞子交叠双手,显得有一点意外:“你是来找我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樊澍点了点头。“金院士的大名,哪有人不知道呢。”
“好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首先要谢谢你。抱歉,给你添了麻烦了。其他医院如果收容我,不可能两天了国安局还没有找来,想必是金院士帮我打了掩护。”
金鳞子眯细了他那双龙子般的眼睛。“谢就不用说了。我也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否则我就把你扔出去,你就算死在街上,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樊澍定定地望着他,“还有件事希望你能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在来的时候还在想这个理由来着,可现在倒觉得没必要了。”樊澍苦笑了一声,“帮我从衍之跟前彻底消失,对你有好处吧?”
金鳞子觉得有趣。他放下了手头的活,“你要去哪?”
“让你知道我要去哪,就不叫‘彻底消失’了吧?”
“樊澍,你也不用瞒我。我知道你是国安局隐形特工,因为两天前李复斌来找我要过一次人了。”金鳞子说,“他猜到你在我这似乎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还有别的人在找你,他们之间就像在这件事上相互角力。你要联系他吗?可以用我这里的加密网络,不会有人查得到。”
樊澍沉默了下去。“……金院士,你知道了多少?”
“你的枪伤出入孔径我看过了,两处贯通伤,一处盲管伤,还有弹片造影。那是海外最近流行的新型小口径狙击步枪‘奇异恩典’造成的,枪形很特别,很有可能是由‘伊甸’的海外工厂私造的。所以你的潜入任务应该是去调查海外的‘天使’贩售网络,结合情形来看,易华藏很有可能就是那名潜伏在国内的‘摩西’,而你的主要任务就是趁他们交易时抓捕他。可惜,你在行动前暴露了身份,导致行动中止,他停止交易并脱逃。那现在你可能是活着掌握证据的目击证人,而他在国内还有产业,身份暴露的话不堪设想,想必他不会放过你了。”
他说的全都正确。这位IQ号称在200的以上的天才值得信赖吗?理智上,没有比金鳞子还不可能是自然派的人。但情感上,樊澍不想跟他有任何深入的来往……他没法忘记这个人搂着他的OMEGA的样子,就好像……衍之是他的所有物,那让他心里涌起难以置信的强烈妒忌。
金鳞子像是看穿了他的顾虑。“你可以相信我,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将ABO定级分化系统推行下去。如果连我也被摩西策反了,这个国家就被伊甸占领了;从明天开始,‘天使’就会泛滥成灾。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前特工点了点头,将拳头攥紧。“他接近衍之是有目的的,目标是引我出来。如果我不现身,那么他就会从衍之下手……”
“哈,还真是伟大啊,我都要相信是爱情了。”金鳞子毫不留情面地说,“可你要是消失,凌衍之不就是他们唯一可以用来威胁你的筹码?”
“所以我们离婚了,他们威胁我也没用。”樊澍说,“而且,对他们来说,我不是消失,而是要主动送上门去。”
“你要把自己做饵……?”金鳞子对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ALPHA产生了兴趣。“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自己伤得有多重?再来一次,你还能活命吗?”
“不做到这一步是不行的。”樊澍低声说,“没关系,只要没死透,说不定我命大呢。但就是这里原因,我需要金院士你帮个忙。”
“你有什么计划?”
“我早就应该这么做了。”他下定决心后反而感觉轻松起来,笑了笑,“请不要告诉衍之。”
以前他总是拿衍之做借口。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妻子人很好,一切都是我希望的模样。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然后家庭会慢慢壮大起来,一个孩子的话会孤单,至少应该要两个,最好是三个;我不能抛下他们,不能像我父亲那样不负责任。我能够都处理好,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我不会赌上性命去做某件事,总是在关键时刻缺乏破釜沉舟的魄力。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没有人在家里等我,没有人扭头过来对我微笑,没有人快步过来接过我手里的重物,没有人会再对我说“你回来了”。那扇门后面终于彻底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值得留恋了。
他们商议定了,樊澍撑起身子向外走;金鳞子叫住了他。“握个手吧,”一向高冷用下巴看人的科学家有些纡尊降贵地说,他从他的操作台上走下来,率先伸出手。“我可不怎么和人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