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木马(29)
樊澍睁着双眼,像听见了,又没听见,“他知道了,所以走了?……”
谷丰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吴山朝他一个劲儿地打眼色。
樊澍抬手想使劲拍一把床沿,但手上没力气,只是软软地拍在栏杆上,看上去这个威慑式的动作就显得很没见着应有的效果。
吴山不说话了;樊澍只瞪着他,哑着嗓子喝了一声“出声!”把他惊得原地一悚。谷丰收急忙拦着,把吴山推出门去,一面说:“你那老婆,你也别惦着了,他心思是什么我反正猜不到,他也根本不考虑你的死活;不过我觉得他反正是要害你,说不定早就知道了你这身份,才会故意导致你暴露行藏,差点连命也送了。小吴那天在气头上看他那模样,一气之下给把他打了一顿,没打身上要害也没打伤处,只是把脸都打肿了;那些兄弟同事的,也都不帮忙,等着人打实在了才拉开。没真下狠手,只是打了脸,皮肉伤,让他不好意思去见人罢了。不过都闹到这样了,人能不走吗,留在这干啥,等着被揍?”
樊澍一时呆住了,谷丰收嘟囔着说,“不过,不是做兄弟我说,他是该被揍,你就是不揍他成日里捧着给惯的,他才翻天了,顺便踢翻炼金炉,把你也捎带去里头炼了。”
“……那也不能打他啊。”
“老婆不听话当然要打,不然家里没有规矩。”谷丰收啧啧嘴,“他太漂亮了才惹的是非。要是长得丑点,安分一点,一个视频而已,又怎么有那么高的热度——”
“视频?什么视频?”
“哎,你别管了吧,他凌衍之怎么样,和你樊澍又还有什么关系?”
“我们还没离婚呢。”
“你昏迷的时候,李部和他谈过了,”谷丰收叹了口气,“你老婆要求协议离婚,否则他就不管,继续我行我素,把你曝光在媒体底下。他从你安全角度出发,也就只得答应了。不然他继续要闹得世人皆知,你还做个毛线的隐形特工,这都快成显形靶子了,不仅会暴露你自己,还会暴露了国安局的隐形职业渠道,还有当时的其他隐形特工。再说,你以前经手的案子,要是有上帝教的余党残存,这么一看简单就能发现是你,说不定还会来追杀你。”他顿了顿,拙劣地劝慰,“你这样想,至少你和他分了,他也相对安全一点。”
樊澍默默无语,好像全身的血管都一瞬冻住了,只听得见监控的仪器规律而无情地响着,曲线顺延着长长的弧,证明他还在呼吸,心脏跳动。“那就是这样定了?”
谷丰收拍了拍他肩膀,怕自己用力过大,于是又到半途改为替他掖了掖被角。
“你有保密义务在的。凌衍之可以胡作非为,你不可以啊。别想了,休息一会儿吧,你伤还没有好——”
“我——”樊澍突然就着他的手挣起来,声音陡然刺得厉害,“我怎么可能不想?!我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回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连家也没有了吗?”
“我警告过你的,你走之前,我说没说?”谷丰收静静地说,任由他把手指抠进胳膊肉里,“李部已经让我把协议拟给他了。你仔细想想,好些了找李部说理去。”
“为什么别人能决定我离不离婚?”
“你这话说的不对,不是我们决定的,是凌衍之决定的。你不离,那就上法院去,他可劲儿的污蔑你,曝光你;你协议了,也就只是顺了他的意。来来去去,都是一样的道理。他的心又不在你这,你强留有什么用呢?”
樊澍想了一整天,从天光到天黑再到天光,他想着那薄薄的协议纸张,那底下签上的名字,那个长长的、似幻似真的梦境,梦境里那只小小的、小小的手,紧紧攥住他一根手指的力度。
他突然再忍不住,硬凭一股意志挣起身来,给自己打了一支止痛剂。然后他撑着身子、拖着一条腿攀下床,躲进清洁车里溜出医院,拖着一条腿去远一个路口的街上叫车;腿上的枪伤没擦着骨头,如今虽然感觉不到痛,却也使不出力。太阳烤晒在路面上,隔壁商业区的大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一则新闻。凌衍之的脸上青紫未消,肿胀的眼睛甚至不太对称,却站在闪光灯下,并没有任何低头或者遮掩。他知道,伤痕也能够成为武器;又或者说,他的武器便只有伤痕。
樊澍顿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像是完全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脱轨而出,变成了如今的地步。凌衍之对着镜头,无比平静地宣布自己即将竞争OMEGA协会主席一职的消息;紧接着有一位西装革履的企业家走入镜头和他握手,脸上洋溢着一种灿烂得像是面具般的微笑——他发表了一段简短的演说,表明自己一直支持OMEGA回归社会的态度,以及对凌衍之敢于在公众面前发声的支持,决定赞助他的事业。那个ALPHA正一只手亲昵地搂过凌衍之的肩膀,以一种暧昧的姿态贴着他耳廓说话。
但这不是让樊澍出离愤怒的原因。他甚至来不及感到愤怒,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瞬间凝固了,沿着枪伤的窟窿向内结成冰冻的血块。那是泰和工业的董事长易华藏,他是——樊澍的重点监控目标之一,就是那天他们准备抓捕却失手的交易对象——
一名“摩西”。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激烈讨论非常开心!不要伤了和气的情况下,怎样理解都可以!这种文章题材就是必然会面对激烈讨论的,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不要简单以“渣攻”“渣受”来区分,虽然感情必然是文章中始终角力的一部分,这篇文章的发展会离不开感情的各种发展线索,但感情是助推却不是核心。在整体的不可抗拒的社会浪潮中间,人性和社会性在反复的抗争,很多人的感情可能带有着奇怪的制式。大家也不用太纠结啦,这也是为什么这篇文章的主题里并没有写任何CP的原因。他们本身并不是依照爱情来理解彼此的关系的,至少在目前的阶段,出场的所有人中,性和婚姻关系都是一种目的性的手段,为的是能够在社会里看似正常的生存下去。
第22章 真情假意
太阳在头顶上旋转,脚下的热浪从一次性拖鞋单薄的鞋底透上来,像是要把它烤化了,走一步黏一步。樊澍招手叫了辆车,看了看那个广告屏幕上的背景,报出了一个地址。司机不想载这个看起来像是刚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人,他头发支棱,胡茬嶙峋,面容凹陷失血,泛着一股不健康的青色;从脖颈到锁骨的皮肤发灰,在喉结的下端凹陷下去,好像一个疯子、炸弹、极端分子和受害者的混合,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倒计时那样紧绷着,透出红色的数字出来;又好像自己是那个手持剪刀的人,只能将自己肚子剖开,挑出红蓝引线当中的一根剪断好阻止这一切。但司机又说不出这样的话,乘客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凶恶又绝望的光,仿佛北非草原上某种雨季来临前饥饿的野兽。
拍摄地点在泰和工业的楼下。这些天前来接洽的各界人士算不上是踏破门槛,但倒也络绎不绝。在医院便显得尤为不合适;凌衍之的腿好了不少,OMEGA协理会给他提供了保护性的临时公寓,被他用作暂时的工作室。
张晨晖送他去公寓,搀着凌衍之上楼,这老式公寓电梯总是在维修中,“O协真是抠门,还要我在你这儿和那头两边跑。”
凌衍之打趣他:“你还没被开除啊?”
“还好意思说呢,我要被开除了是谁的锅啊?那时候看你怎么办吧。”
“那我就雇你啊,”凌衍之笑了笑,“等选上了让你当秘书长,怎么样。”
张晨晖几乎架着他的手臂绕在肩膊上,另一只手半搂着他纤长的腰,压着心猿意马几乎半背半抱地拖着他上楼。“空头支票我可不要,”他半真半假地说,“刚毕业学生很难吃饭的。”凌衍之伸手去摸他身上的钥匙,故意一只手沿着背脊探下去作妖。张晨晖简直要跳起来,“我手一松你要掉下去了啊!”凌衍之笑嘻嘻地招他:“那也不一定,有情饮水饱嘛。”
他们打闹着看上去像一对正常不过的小情侣,才搬到新家那样闹闹腾腾地的快活,心照不宣地演一出戏。凌衍之将里头田园风格的窗帘揭下来,把茶桌矮几搬开,将沙发推到窗台下头;前面用花架和木板搭了个简易的长条桌。前几天他回了一趟家——反正樊澍也不在——拿些换洗衣服的时候,忍不住从书架上拿了点书带过来。家里有三个大的嵌入式书架,全是满当当的书,张晨晖第一次看见就忍不住惊叹出声:“好多书啊——是你的还是……他的?”凌衍之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