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难觅(6)

林三小姐芳名乐筠,生得花容月貌,脸上铺着蜜粉,亮晶晶、香喷喷的。脖子从素色的丝绸披肩里探出来,肩膀锁骨都裸露在空气里,肌肤几乎白得发光,与西洋油画上手持丘比特之箭的小天使倒有几分相像。

林鹤鸣还未说什么,这位小天使就先向他一鞠躬:“小哥,谢谢你的香水。”林鹤鸣看得发笑,等她起身才说:“听姨娘说你近来接触了一些日本人。”

林乐筠“扑哧”一声笑出来,反问:“小哥该不会要说我学得像日本人吧?”说着,她走上前挽起林鹤鸣的手臂,兄妹二人缓步踱进屋里,林鹤鸣笑说:“谁说不是呢,见了人先鞠躬。”说完,他抬手摸摸林乐筠的头发,“瞧着挺有趣的。”

林乐筠在外人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亲-日派”,鲜少有人能够不带有色眼镜看她的,直到林鹤鸣对此表现觉得很有趣,她霎时有种“千里觅知音”的欣喜,更重要的是,他对此没有意见。林乐筠也就放下拘谨,找到沙发坐下。

林鹤鸣见她双手交握着放在腿上,显见的还是有些紧张,索性先开了口:“乐筠,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对于当代年轻人的课余生活,他是有极大的兴趣的。因为他如今,也还是打心底认为自己是个学生仔,也还可以纸醉金迷,偶尔热血一番。

林乐筠颔首对着地面发笑:“大使馆为毕业生补办舞会,我与同学受邀去参加,跳支舞罢了。”她说着,挪了挪位置去坐在林鹤鸣身侧,挽着他的手说:“当年要不是小哥提议爸爸送我去上法国学校,我还不能参加今天的舞会呢。”林乐筠因为这件事,在心里一向亲近他,而今林鹤鸣就坐在身边,她恨不能在他手臂上撒撒娇。

听到跳舞,林鹤鸣才将目光向下一转,细一看,她脚上穿的仍是细高跟的舞鞋,离开了特定用来跳舞的弹簧地板,多走一步就能算作受罪。他心里一暖,将自己脚上的毛拖鞋脱下,用手点点林乐筠的眉心,嗔怪道:“怎么也不换双鞋再来,你先换上。”

林乐筠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就顺势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这不是着急见小哥嘛!”

林鹤鸣无奈地白她一眼,忽然福至心灵地伸出手去,以笃定的语气说道:“小姑娘,有宝献宝吧!”

林乐筠见他勘破自己的心思,直呼:“小哥没劲透了!”接着就从手包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红盒子,撅着嘴递给他:“你看吧。”

林鹤鸣并未急着打开,而是拿在手中掂量,倒是有几分重量。这让他有些吃不准,乐筠到底会送自己什么。林乐筠见状,又将盒子抢回手里,心满意得地说:“看来我这惊喜仍然是惊喜。”

“我知道你的性子,从来不落下乘。”林鹤鸣说完又将盒子接回手里:“这应当是嘉奖勋章吧。”他一边说一边打开盒子,里面正放着一块暗金色原型勋章,用红白蓝丝带缀着,上方书‘BACCALAUREAT’两侧各一条橄榄枝,中间赫然刻着‘Yueyun LIN’,再往下是‘Juin 1920’,看得林鹤鸣精神一振——这是法国大使馆对优秀毕业生的最高嘉奖,亦是他上学时从未拥有过的荣誉。而今林乐筠拿到了,他认为这是传承,自己可以沾一沾这个光。

林乐筠终于看他喜笑颜开的几乎要拥抱自己,面上有些受不住,便微微一红,呼唤了他一声:“小哥!”

他如梦初醒的一抬头,忙不迭伸手去搂她的肩膀,毫不吝啬的夸赞:“巾帼不让须眉呀!”一想到下午闲聊时三姨太的嘴脸,他就想将这块勋章扔在她脸上,再质问一句,你给我睁大眼瞧瞧,你姑娘到底行不行!

林乐筠的生母三姨太出身低,加以重男轻女,人前光鲜的林三小姐在人后没少被她“动手动脚”,可偏生她打小就是要强的性子,从来不愿给人瞧见自己无助的一面。而今她通过自己的努力拿到这样的嘉奖,若是被她娘知道了,免不得又要在她耳边冷嘲热讽甚么“女子读书无用论”亦或是“嫁人是第二次投胎论”,她早听得耳朵生茧子了。

想到这里,林乐筠竭力掩饰自己的失落,而后昂起头,换上一张笑脸,向林鹤鸣展示自己新买的项链:“小哥,我这条项链好看吗?”

林鹤鸣松开手扫她一眼,只觉得她的脖颈白得刺眼,项链那一处亮晶晶的。

“闪!”他回答。

“就一个闪?”林乐筠有些不甘心。

他忽然正经起来,盯着项链上小小的挂坠看了许久,最后正了正脸色,答道:“项链我不懂行,但这翡翠水头足,晶莹剔透的没有杂质,质地是极好的。”林乐筠听到此处,面上方才露出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干脏活儿的就是杀手,打手的意思。因为现在不能写军阀了,所以改了设定,不过不影响后面剧情,一切尽在作者掌控之中!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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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完项链,林鹤鸣心里就有了盘算,虽说乐筠在家不缺衣减食,但若她要买来这样水头好的翡翠,还是困难。遂试探着问:“这是哪位护花使者送的?”他伸手捏拳,做出采访的模样,补充一句:“请开始你的回答。”

这句话命中要害,林乐筠见被他猜中,先是埋头,脸上微微一红,再是轻笑,用手轻拍林鹤鸣的小臂,“小哥,你问得这样仔细做什么?”行为举止很是娇俏,十分富有少女气息。

“如今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但我是你小哥,应当是有知情权和参考权的吧?”林鹤鸣的食指在红木沙发上敲敲,双臂搭在腿上,弓着身子侧头去看林乐筠,说:“你年纪还小,拿捏不准的,哥帮你参谋参谋,如何?”这话说得极诚恳,简直让林乐筠无法拒绝。

她抬起头,回说:“我晓得了。”

林鹤鸣对此很是满意,抬手摸摸她的头发,笑说:“你最乖了。”

兄妹俩聊完这一场,算是消融了前些年没见的隔阂。待林乐筠回房后,林鹤鸣躺在房间床上,痴痴地发呆,脑海里一遍遍回放今日与周世襄一同经历的每时每刻。

他问:“周长官记得哨声吗?”

周世襄默不作声。

林鹤鸣想,该怎样才能让他再记起呢?

午夜的钟声在耳畔回荡,屋顶水晶吊灯昏黄的灯光里,他的神情逐渐恍惚了。

如此过去几日,林鹤鸣在家里待得无聊,决定要从床的封印里出去活动。兴致勃勃地在家中一阵倒腾,终于让他从杂物间找到一副网球拍和一个橄榄球,不论他要玩什么,公馆前的绿地都够他尽情撒欢儿了。

秋日微风和煦,伴着明媚的日光,显见的是个好天气。林鹤鸣换上一身灰色短衫短袖,用发带将头发往后箍,看起来像是剃了很短的板寸,仿佛是十几岁的高中生,青春英俊。严昭穿着白衣黑边的短袖衬衫站在一旁,头上戴着新买来的橄榄球头盔,手上套着巨大的手套,有模有样的准备接他的球。

严昭是管家严叔的儿子,生得中等身材,皮肤白皙,一张脸像是电影海报上的模特那般标志,然而全无记忆点。自打高中毕业,他就随周世襄做事,大多数时候,他是周世襄手里的一把枪,指哪打哪。

他的母亲是林鹤鸣的奶妈,年幼时林鹤鸣很爱跟在他身后追着叫奶哥哥。而今两人都长大了,严昭很是守着主仆有别的信条,对他尊重有加;林鹤鸣喝了几年洋墨水,倒没那么重规矩身份,仍然如年幼那般与他亲近。

开赛前,严昭并未听明白林鹤鸣中英文夹杂着讲给他听的规矩,因而戴着头盔手套,身体却站得笔直的,没做出任何防守动作。林鹤鸣一手举球,做出要掷的姿势,见他并无防备的意思,索性放下手,抬起下巴叫他一句:“小昭哥!你防守啊!”

严昭不明白应该如何防守,便睁大着眼望着他问:“怎么防守?”

林鹤鸣自觉刚才的规矩讲得很明白,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手脚并用和中英文夹杂的问题所在。便半笑不笑的摇摇头,高声道:“你接住!”话音未落,橄榄球就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弧度,擦着严昭的肩膀进了球门横木。林鹤鸣自顾自地在原地庆祝得分,然而胜之不武。

他一面走,一面看着严昭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开口笑:“这样吧,我们换个位置,你看我刚才怎么扔的,你也扔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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