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爷爷很久就去世了,陶奶奶生了俩,陶峰和陶徊他姑姑,姑姑住在黄山市,仁礼堂只住着陶奶奶和陶徊。陶奶奶早早的洗漱完,赶着俩小孩上楼,把仁礼堂大门一锁,厅堂的灯一熄,就回房休息了。
两个洗完澡的小孩跷着脚丫子在大床上看漫画、聊天,天南地北的聊,也不觉得厌倦。
汪鸿里很兴奋,第一次在别人家睡觉,小脑袋瓜子一直在工作,歇不下来。
“徊仔,你说会不会有东西从窗户那边看我们啊。”陶徊的房间有个深深的小窗,只加了防护玻璃,没有加上窗帘。
陶徊转过身,“不会的。”
“那你一人住在二楼怕不怕啊。”仁礼堂和汪家两个宅子楼上的布局差不多,都是两个中庭和一圈客房。汪家的两个宅子楼上基本上都改成了民宿,来来往往的住客蛮多,但陶家的仁礼堂楼上只有一两间房用着,剩下的变为收藏室用来藏书和藏古玩。
“不怕啊,怕什么呢。”陶徊老神在在。
“你真厉害,要是我,我就害怕。”汪鸿里换了姿势面对陶徊,侧对着小窗。
“祖宗会保佑我们,所以我不怕。”房间里很凉爽,空调开了。
汪鸿里没有说话,他知道祖宗都是会庇佑族人的,敬德堂和仁礼堂的厅堂都挂着祖宗的画像供奉,但他每每瞟到心里还是会一怵,带着敬畏。
俩人一人一本翻漫画书翻的好好的,陶徊脸色突然一变,指着小窗,“鱼仔,你别转头”,汪鸿里心里“咯哒”一下,顿时心中拔凉拔凉,立即往陶徊那边爬去,他不敢转头,死死抱着陶徊。
汪鸿里感觉到双臂抱着的人胸腔闷闷的响,先是全身抖动,渐渐地越颤越厉害,他赶紧松了手,看向陶徊,以为他怎么了,只见陶徊笑弯了眼睛,终于憋不住声音“哈哈”大笑,“哪有什么东西呀,这里只有一只鬼。” 汪鸿里本来闷着气,听到陶徊的话又紧张起来,“?!”
“一只胆小鬼呀!”陶徊看着汪鸿里笑得更猖狂。
是可忍熟不可忍,君子报仇十年太晚,汪鸿里忘记了害怕,一个前倾就压向陶徊。陶徊也不落下风,两人抱着滚来滚去,都想把对方压在身下制住。
陶徊没怎么打过架,被汪鸿里的蛮劲儿弄得手足无措,“哼,我可是打赢好几回架的人。”汪鸿里两只腿钳住陶徊的腿,上身压在陶徊背上得意洋洋地放大话。其实也只跟阿湾和村里几个皮小孩打过,而且那些皮小孩都比自己小,汪鸿里脑子里另一个声音默默吐糟,但他坚决的选择了忽视。
陶徊举手歇战。 两个小孩刚洗过的身上又微微出了汗,俩人躺平在床上不动,气喘吁吁,谁也没说话,就这样,慢慢的都睡着了。
当第一缕阳光浮出地平线,平山村的鸟儿就开始尽职的鸣叫,睡饱的大黄开始了一天的“巡逻”。
“天哟,你们昨晚睡觉开着灯的?”陶奶奶上楼准备喊小孩们起床,心疼地看着房间里白晃晃就那么亮着的灯,陶奶奶揪揪心,心疼电费。
推开门,床上的两个小孩都只能看到一点黑头发,剩下的全埋在被子里,陶奶奶的大嗓门没有唤醒俩只小猪,她健步走向床边,把俩小孩的头从被子里刨出来,怕他们窒息,俩小孩头对着头睡得正香。感到脖子冷,汪鸿里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赖着不想起,陶徊被冷醒,看到他奶站在床边,慢吞吞地坐起来换衣服。
吃过早饭,大黄“巡逻”到敬德堂、仁礼堂这一块儿,陶徊把它唤了进来,喂它吃了半个肉包。 敬德堂和仁礼堂中间的巷子今天人很多,来来回回的全是拍照的游客,交谈声持续不绝,有点吵闹,汪鸿里和陶徊准备把暑假作业拿到后面的小院子写,正要转过屏风,“徊仔。”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汪鸿里还在疑惑,他没有听过这个女人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回头看,却发现身边的陶徊身体僵了僵。
视线越过中庭,大门口的身影背着光。
陶家的仁礼堂来了个两个女人。
第6章 女人
“大家都小心脚下,巷子很窄,来,看看两边的宅子哈!”
“这就是我们今天在平山村游览的一个点,敬德堂、敬贤堂和仁礼堂,被称为平山三堂,基本上都是清同治年代建的,现在还有人家居住,大家在外面拍拍照就好,拍完照的团友跟着我走……”
站在门口两个女人的身后,戴着小喇叭的导游领着一拨人赶集似的逛过,团队中有游客不满足于建筑外观的欣赏,伸头往仁礼堂里瞧,那两个女人见状,终于不堵在门口,走到中庭,其中的短发女子向陶徊和汪鸿里走来。
“妈妈。”
汪鸿里看向陶徊喊的那个女人,干净利落的短发,一身职业连衣裙,挎着个小包提着个白色的纸袋,一脸平静的样子让汪鸿里看着心里一紧,就像教导主任,他想。
“阿姨好。”汪鸿里也跟着喊,喊完他就默默地拎着作业到后面小院子写了,留下空间给他们。
仁礼堂的后院,陶奶奶正在浇菜,“鱼仔啊,怎么跑到后院来了?”
汪鸿里十分有倾诉欲,把作业本甩到石桌上,就立即打小报告,“陶奶奶,徊仔妈妈来了!”陶奶奶眉头皱了皱,把壶里的水都浇完,在围裙上擦了擦沾了水的手,进了屋子。
后院里搭了棚子在石凳石桌上方,避免了阳光直晒,但是却挡不住热气,汪鸿里脱了鞋,蹲在石凳上,翻开作业本继续最简单的语文,他喜欢先写简单的再写难的,铅笔在手里胡乱的转着,分心偷听厅堂的交谈,但是不晓得厅堂人在干什么,声音一点儿也听不见。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临行密密缝,后面是什么来着?”想了好几下都记不起来,索性放下笔穿好鞋,悄咪咪地靠近小门。
小门旁有个水缸,缸里面注满了水,上面还飘着一片荷叶,汪鸿里把荷叶提起,转了转,水珠扑扑地下落,因为枯萎,叶片发黄,上面抠的图案已经变形了,但是还能依稀看出来是两个小人手拉着手,汪鸿里想了想,好像是去年送给陶徊的荷叶,当时是为了纪念他们成了好朋友,用牙签在荷叶上戳的镂空小人。汪鸿里喜欢搜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鸭子的羽毛、蜗牛的壳、槐树的花、柳树的叶子、用小罐养着的苔藓……他阿婆老说他弄些没用的东西回家,经常趁他不注意给扔喽,他有时会把东西送给陶徊,让陶徊帮自己偷偷收着。
汪鸿里小心翼翼的扒着门框,露出一只眼睛想偷看,可恶,视野被雕花屏风挡了一大半。
“很久没看到徊仔了,这几天不是很忙,就赶来看看你。”陶徊妈妈想要揽过陶徊抱抱,陶徊僵着身子让她抱了,拥抱很温柔,但是身上飘着的陶徊没有闻过的香水味又让他觉得陌生。看到妈妈他并没有想哭的感觉,从记事开始,妈妈就没怎么抱过他,他最熟悉的妈妈,是匆匆回家又匆匆离开的妈妈,是好不容易带他逛次公园都要接好几个电话的妈妈。
陶徊妈妈拉着陶徊的小手,“其实,你爸爸把你带到徽州这里来,我是反对的,广州条件比这里好,怕你在这里学不到什么。”
“我当时在美国,他悄悄地把你送过来我也不知道。”
陶徊低着头,黑黑的刘海儿垂着,遮住了眼睛。
“徊仔”,陶徊妈妈顿了顿,“妈妈准备在美国生活了,后面来看你可能就比较难了”,说完她便从挎包里拿出两个厚厚的红包,看向坐在一旁的陶奶奶,“妈,你收着吧。”
陶奶奶看着递过来的红包,没有收,“孩子这么小,你们做决定之前也不多为孩子想想。”
“妈,我和陶峰,说实话,真的过不下去了,他想要的妻子是天天在家服侍小孩操持家务的那种,他有事业,但我也有我自己的事业。我也觉得愧对徊仔,想过把徊仔带去美国,陶峰不让,说我要是敢把徊仔带走就上法庭告我。”陶徊妈妈无奈。
陶奶奶叹气,“你带走,就能好好照顾徊仔了吗?”
厅堂一阵沉默,供奉陶家祖先画像的蜡烛光明明灭灭,烛油顺着蜡身滴下,落在垫盘上。
大黄在厅堂里转悠了一圈儿,避开乱竖的人腿,跑到供奉台底下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