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10)
楼道里的感应灯闪烁亮着,昏昏暗暗模糊不清的光照在这一幅小角落里,孟桀提起手里的蛋糕盒子递到余夏面前,纸盒边缘有些湿润。孟桀经络分明的手指蜷着,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浅浅浮现。
余夏的呼吸缓缓,孟桀朝他靠近,他嗅到屋外的湿冷,寒冬雨水的气味。
孟桀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好像他深夜冒着雨跑出去买块蛋糕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轻声道:“生日快乐。”
距离过十二点还有十五分钟,二十二岁的余夏,听到了今天第一句生日快乐。
余夏傻乎乎站着,孟桀从他身边走过去,见他没动,扭头看他,“不吃蛋糕吗?要来不及了。”
“我……我要吃的。”余夏磕磕巴巴,抱着那盒蛋糕,耳垂发烫,跟在孟桀身后。
余夏重新坐下,他拿掉盒子,孟桀顺手接过空盒放在一边,“这是最后一个,店里也没生日蜡烛。”
张维在旁说:“没蜡烛怎么许愿啊。”
孟桀“嗤”了一声,“就你矫情,他还没吭声呢。”
余夏听了就笑,学着张维的语气,撒娇道:“小桀哥,没蜡烛我怎么许愿啊,我要蜡烛。”
他这就是开玩笑,孟桀听了顿了顿,眉毛往下压,看着似乎不耐了,但却奇迹般忍住了。
余夏就看着他慢吞吞走到墙边,抬起手,“啪”一声,房间灯灭了。
视野被昏暗占据,张维叫道:“干嘛突然关灯啊?”
“闭嘴。”孟桀语气不善。
窗帘缝隙里透进微末的光,可实在是太黑了,余夏什么都看不清,睁大眼,努力眨了眨。
就在这时,肩膀被轻轻撞了一下,身旁挨过来一具热烘烘的身体。余夏扭头,眼前突然一亮,他看到孟桀在火光里的脸,垂下眼,视线直勾勾落在孟桀扣着打火机的手指。
“许愿。”孟桀眉梢微挑。
打火机的光变成了生日蜡烛的光,余夏觉得喉咙里有什么被堵住,酸酸涩涩。
孟桀让他许愿,他慢慢闭上眼,脑袋里很乱,不知道该去想什么,混沌的思维里,逐渐显现出一张脸,是近在咫尺的脸,孟桀的脸。
他在心里默念,有些话只适合对自己说,而后咽下那口涩,睁开眼,盯着眼前的这团火,又看了看孟桀,突然不舍得吹灭。
“是要吹蜡烛吗?”他明知故问。
孟桀“嗯”了声,“快吹吧。”
余夏咬了一下嘴唇,想说,吹灭了就看不清你了。
可他没说,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面对孟桀时的心情就变了。
不敢随随便便开玩笑,不敢冷不丁冒出一句冷笑话逗他,不敢惹他生气,甚至不敢正眼去看他。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好像一场暴雨一阵台风侵蚀吞没着他,让他不知所措,只能任由自己的情绪被牵动摆布。
他偷偷在心里许愿,不是希望自己活久一些,也不是想要自己的病能好全,而是想孟桀能心想事成,活得开心。
是孟桀把他捡回来,对他也不赖,而他好像是喜欢上了孟桀,他是活不久的,许个愿祝福祝福孟桀,这是应该的吧。
余夏这么想着,开开心心,吹灭了蜡烛。
第12章
本想着过不了的生日,吃了面和蛋糕,还许了愿。余夏的高兴都挂在了脸上,蛋糕还剩一半,他实在是吃不下了,靠在软沙发里,捂着肚子。
孟桀见他这个样子,皱了皱眉,“别硬吃。”
余夏没吭声,因为吃得太撑,整个人都有些呆。
张维替他把剩下的蛋糕都给吃了,一边吃一边夸孟桀有眼光,买的蛋糕那么好吃。
孟桀后槽牙抵了一下,眼神轻轻往下斜,“蛋糕店就剩这一款了。”
张维吃瘪,哼哼两声,“小桀哥,你可真难夸。”
孟桀冷不丁笑,似乎觉得有意思,他下意思去看余夏,就看到沙发里缩着小小一团,余夏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外面冷,小桀哥,你快把余夏抱进屋去。”张维打了个哈切,用手抹掉嘴边的奶油,“我也要回去睡觉了,今晚夜宵热量超负荷了,得做两组仰卧起坐。”说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快到自己房间时,他突然折返,端起只剩下一丁点零星渣的蛋糕空盒,揩着上面仅剩的一坨奶油往嘴里放,“不能浪费。”
孟桀彻底无视了他,目光定在余夏身上。
余夏睡着了,可能是因为生病瘦了,之前还稍微能看出点肉的脸,现在整个凹陷了下去,肤色是不健康的白。他蜷缩着身体,衣服布料贴着后背,瘦骨嶙峋的脊椎一根根突起,让人看着很难受。
孟桀就这样看着余夏,在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时,手已经碰到了余夏的脸。体温交融在一起,像是触电,他立刻缩回手,愣站着。
余夏的眼皮动了动,慢吞吞睁开眼,目光聚合望着孟桀。
“小桀哥。”
他迷迷糊糊喊着,语调柔软又亲昵。
血缘关系好像是真的非常非常奇妙,孟桀就因为这三个字,心里的防线一退再退。
他抗拒不了余夏,对方和余家的人是完完全全两个样子的,余夏像是一片小雪花,微弱的生命力,在从天上落下的时,开始融化。
让人不忍心去捣碎,去破坏,去对他做出任何不好的事情。
因为雪很快就会消失了。
孟桀弯腰,手圈住余夏的肩膀,摸到一把骨头。他的掌心收紧,余夏低哼一声,张开手搂住孟桀的脖子,身体探过去,脸埋进孟桀肩膀上,又念了一声,这次连前缀都省略了。
“哥……”
孟桀把他抱起来,“睡觉去。”
余夏迷迷糊糊道:“不想睡沙发。”
“我睡沙发。”
余夏“嗯”了声,又说:“不想一个人睡。”
孟桀踢开自己的门,瞥了眼窄小的单人床。他把余夏放在上头,扯过堆在角落里的被子盖在余夏身上。
余夏一躺到床上,整个人倒是清醒了过来,睁大着眼直勾勾盯着孟桀。
他喊,“哥。”
孟桀没动,余夏又说:“小桀哥,我想和你躺一起。”
静谧的光影里,孟桀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被无限拉长,投落在余夏的身上。平平缓缓的呼吸维持了几秒,他的左膝抵在床边,腰弯下,张开手,轻轻拥住余夏。
怀里的小孩很瘦很瘦,瘦到让孟桀都不敢用力,他像是第一次握住鼓棒一样抱着余夏,轻缓的呼吸逐渐变沉,心脏埋在胸腔中,一鼓一鼓跳动。
余夏把脸靠过去,喷出的鼻吸热烘烘。他抓住孟桀的腰,小声说:“小桀哥,我上次看到你的腰上的纹身,纹了什么?”
“一个太阳。”
余夏微凉的手探进他的衣服里,手指在腰线上打圈。孟桀的身体僵硬,就听余夏问:“太阳?为什么纹这个?”
孟桀抿唇,低声道:“小时候随便找了个图瞎纹的,没什么意义。”
“小桀哥,你有看过遗愿清单吗?”
“嗯?”
“其实我也立了一个清单。”
孟桀没说话,余夏继续说:“纹身排在我清单上第十位。”
“第一位是什么?”
“谈恋爱。”
空气寂静,几秒后,余夏长叹,“别看我都二十二岁了,但我还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孟桀不知道怎么回,索性不说话,窸窸窣窣的被子话里,余夏又问他,“小桀哥,你第一次恋爱是什么时候?”
孟桀起初不想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但余夏在他耳边一声接着一声,像个小蜜蜂“嗡嗡嗡”叫着。
他心生不耐,可又不能把余夏怎么样,皱起眉,想了想说,“十七岁。”
余夏“哇”了一下,孟桀垂眸,瞥见他的表情,抿抿嘴道:“从孤儿院出来就没读书了,一直混着,她的二十七,大学毕业几年,在银行里上班,我们在街上认识,我在卖唱,她给我丢钱,当时天冻,路上都没人,就她一个。她大概看我可怜,还给我买了杯热奶。我喝了一口,觉得真他妈好喝,我问她,想听什么歌,我唱给她听,她就说想听加州旅馆。”
余夏怔怔听着,孟桀的声音在他耳边给他营造出了另外一个世界。下着雪,浅色夕阳,微黄路灯,少年的孟桀站在那片冰天雪地里,对着一个女人,唱着一首像孤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