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攻有毒(6)
昨天见过小钱之后,他终于睡了一个还算安稳的觉,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连一贯的戾气都少了很多。
陈嵘回过神的时候小钱已经把那个粉丝包吃完了,而他自己手里的包子却还一口都没动。
老板娘把另一份早餐也送了过来,看陈嵘夹着包子还没开始吃,就笑着自卖自夸起来:“我们家包子味道很好的,你快趁热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嵘有点不自在地应了一声,等老板娘走了,才试探着咬了一口那个榨菜包。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也算不上好吃,就是一般的包子味。
“怎么样?还可以吗?”小钱面对着他,似乎在用眼睛看着他问。
陈嵘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才回答他:“还不错。”
这一抬头,他才看到小钱剃到一半的胡茬和下巴上那道新鲜的伤口。
小钱这时候又笑了起来,像他自己得了夸奖一样,“喜欢的话下次可以再来,我平时都是在这家吃的。”
“嗯,好。”陈嵘盯着他的笑脸应道,然后把粥推到他面前说:“快喝粥吧,等下要凉了。”
“谢谢。”小钱摸到粥碗,又沿着碗口去摸勺子,老板娘一般都会直接把勺子放碗里的。
陈嵘伸手把勺子拨到他手里,小钱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谢。
陈嵘一边机械性地嚼着嘴里的包子,一边注视着小钱喝粥的样子。
他喝得很慢,先是把粥送到嘴边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地吹了几口气,感觉不烫了,才张嘴去喝。
陈嵘又看到他握着勺子的那只手也是受了伤的,指节那里擦破了皮,并不严重,只是他皮肤白,伤口看起来就有些显眼。
现在的小钱皮肤是比较粗糙的,仔细看能看到皮肤表面因为干燥翻起来的细小的死皮。
陈嵘还记得以前他的脸摸起来手感很好,皮肤光滑细腻,而且很软,他总是忍不住要上手去摸。
看来这段时间他真的吃了不少苦。
吃完早饭,小钱拿起放在座位旁边的竹竿,站起来往门口走,要去找老板娘付钱。
陈嵘连忙跟在他后面,似乎随时准备在他摔倒之前扶上一把。
这会儿店里的客人已经没有刚刚多了,小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了两折的十元纸币,跟老板娘说:“张婶儿,结账,我们两个一起。”
“哎,好,一共四块钱。”张婶儿接过钱,迅速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五元和一张一元的纸币,递到他手里,说:“找你六块,钱拿好,明儿见。”
“谢谢,明天见。”小钱说,然后他把零钱折了折塞进裤子口袋里。
早几年前手机支付就已经覆盖全国了,即便是这样的小县城,现在也很少有人会用现金。
小钱没有智能手机,也不敢实名认证支付宝和微信,而且他看不见,扫码付钱对他来说很困难,所以他出门的时候身上都是带着一些钱的。
他没有钱包,穷人很少会有正经用钱包的,纸币硬币都塞进衣服口袋里。
这在底层很常见,可是对于陈嵘这种从小长在豪门的有钱人来说却是非常稀奇的。
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会把钱直接塞进衣服口袋里,在他看来,衣服上的口袋就是个装饰品,顶多临时塞个打火机,或者安全套,是绝对不会像小钱刚刚那样塞钱的。
陈嵘表情有些复杂地跟着小钱出了门,下台阶的时候还扶了他一把,怕他摔倒。
第六章
“谢谢,我要去上班了,下次再见。”小钱跟他说。
陈嵘还想继续跟着他,又怕引起他的怀疑,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那,再见。”
小钱又说了一句再见,然后才拄着盲杖往按摩店的方向走去。
陈嵘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很想扑过去抱住他,想带他回去给他最好的物质生活。
可是他不敢,是的,他陈嵘如今也有不敢做的事,他连在但翁杰面前承认自己身份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以前的他无法想象的状态。
这一天小钱过得跟之前没有什么大的不同,晚上下班之后他回到那间地下室一样的出租屋,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拿出去洗。
水龙头在院子里,正对着大门,因为这里住的有几个学生,大门平时是不会上锁的。
陈嵘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小钱把盆放到水龙头下面,接了大半喷水,然后他蹲在洗衣盆旁边,摸到刚刚放在地上的半袋洗衣粉,倒了一点在左手掌心里,右手放下洗衣粉的袋子,抓起盆里的衣服开始搓洗。
洗衣粉很伤手,但是它便宜,小钱就一直用它洗衣服。
他看不见衣服哪里比较脏,只能全部都搓一遍,搓完手指都是红的。
现在的温度还好,到了冬天,零下十几度也没有热水用,他的手又生着冻疮,泡到冰冷刺骨的带着洗衣粉的水里,伤口会火辣辣地疼。
他用不起洗衣机,又不能不洗衣服,只能硬生生挨着。
小钱搓洗完上衣,拧干水拿出来,才把放在另一个盆里的裤子拿过来放进去洗。
陈嵘情不自禁地走到他面前,低头看向他泡在水里的那双手,早上他看见的那个小伤口还泛着红,已经被水泡发了。
小钱听到脚步声,原本以为是这里的其他租户回来了,可是这个人停在他面前之后就再没发出什么声音,他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抬头对着陈嵘的方向问道:“你是?”
“是我。”陈嵘说。
“是你啊,你怎么会来这里?”小钱还是有些疑惑。
“我晚上出来散步,刚好看到你回来,不知道怎么就跟了过来,抱歉,打扰你了。”陈嵘在他旁边蹲下来说。
“这么巧,那你应该住得离这里很近。”小钱相信了他的话。
“嗯,是很近。”陈嵘顺着他的话说。
“对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小钱一边洗衣服,一边跟他聊天。
他平时没什么朋友,很少能有个说话的人,跟老李和张婶儿他们也只是打个招呼说几句家常话,再年轻一点的却是没有。
“我姓郑,郑煜。”陈嵘也用母姓捏造了一个名字,他知道但翁杰妈妈姓钱,小钱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你应该比我大吧?我叫你郑哥可以吗?”小钱的语气是轻松而且带着点不明显的活泼的,他对这个客人的印象还算不错,所以比平时话多了点。
“当然可以,我大概比你大几岁,已经三十多了。”陈嵘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他当然知道自己比但翁杰大,大了四岁,可是为了不让小钱怀疑,他的说法是含糊的。
“我还没到三十。”小钱说,然后他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要在这里待多久啊?常住吗?”
“还没定呢。”陈嵘答道,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试探着问:“你希望我在这里常住吗?”
小钱被他问得一愣,洗衣服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抱歉,是我唐突了。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总感觉你很亲切,话一不小心就出口了,没别的意思。”陈嵘连忙补救道。
“你……”小钱犹豫了一下,没把问题问出来,应该是他想多了,最后他笑了一下说:“没事,你要是在这里常住的话,有空可以来找我聊天,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跟你聊天挺开心的。”陈嵘半真半假地说。
“我也没什么朋友,你不嫌我无聊就好。”小钱笑着说。
其实这几年他的精神世界是极度荒芜的,以前是没有交朋友的自由,不过还能看看书和电影什么的。
逃出来之后更加没有条件交朋友,连在社交网络上发泄一下都不行,而且他没学过盲文,就算学过,也看不起书,平时只能在按摩店听听老李放的电视剧,不过近几年的流行剧越来越没什么质量,听着也只是打发一下时间。
人都是需要交流的,和朋友聊天也好,单方面输入或者输出也好,都算和其他人交流。
可是小钱不行,他这几年不仅日子过得苦,精神上也极为孤单,连个能聊天的人都没有。
“怎么会?”陈嵘也笑,然后用玩笑的口吻说:“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他这种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长大的人,社交能力是非常突出的,只要小钱不把他认出来,他就有把握让小钱对他产生好感,就算只是朋友的好感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