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番外(86)
白沧浪虽实力远在她之上,却不敢真正与她动手,楚韶握着剑鞘去挡,两人在狭窄的二楼走廊竟就这样动起手来,好在楚韶剑势收敛,风露剑法一般,声响并不大。
白沧浪只得急急喊道:“公主公主,有话好说啊!”
风露却仿佛一心想杀楚韶,招招不留情的同时,一双星子般潋滟的眼瞳迫视着他:“你居然还敢,还敢让我看到你——刚刚我在大堂就想动手了,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楚韶并不进攻,只是就着她的攻势一路抵挡,一句话也不说。见他不说话,风露气极,但那双眼睛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楚元嘉,我们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何……”
“如雪,”周兰木打断她,低低说道,“住手罢。”
风露果然收了剑势,却看向周兰木,沉声道:“是你把他带来的?”
“别说了。”周兰木避开她的目光,“纠葛……皆是旧事,现如今他与你我心愿一样,你又何必紧紧抓着旧事不放?”
“我还不是为了——”风露红着眼睛喝道,说到一半却突兀地停住了,“罢了,罢了,既然你不在乎——便少让他在我面前出现!否则,我便见一次——”
“如雪……”楚韶唤她,“我……”
“我不知你有何苦衷,但的确是你害我……害我皇兄惨死,”风露看着他,眼睛还是红的,“你做了他们这几年的走狗,过得好不威风。有朝一日,我必亲手杀了你。”
萧颐风便道:“公主,先让我们进去罢。”
风露恍若未闻,冷哼一声,拂袖便走。周兰木又唤:“如雪……”
风露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公子先带他们坐罢,待我下楼一趟后,再来相陪。”
待风露下楼之后,几人进屋落座,楚韶呆呆地坐下,良久才问:“她为何在这里?”
周兰木面上的笑容不变:“如雪在出生之时,与我定过一门婚约。”
此事他的确是有所耳闻,不过知道得不多,只知风露与周氏四公子有一门亲事,只是后来风露不愿,周氏又没落,这门亲事才作罢。
周兰木还没说完,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风露端了一个托盘,往桌上冷冷地一放,口中道:“茶。”
“多谢。”周兰木接过茶水来,冲她笑,“你便也坐下,与我们一起商量罢。”
楚韶像是没有听到周兰木的话一般,他痴痴地盯着风露,目光中翻涌激烈情绪,声音却很低:“如雪,你的脸……怎么了?”
风露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便一把拽下了自己的白色面纱,只是那白色面纱刚刚摘下,楚韶便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般,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风氏皇族一脉皆美人,当年太子歇的母亲便是夙州闻名四夷的美人公主昔,风露几乎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还未成年时便是皇族第一美人,倾元皇帝为她择婿之时,世家大小子弟挤破了头,只为得公主青眼。
可是如今——
那张美艳的脸右侧尚还无事,可是左侧除了眼睛,已经被尽数毁去,从鼻梁向左,蜿蜒了一路狰狞的伤疤,暗红色的痕迹尚未褪去,可想而知当年受的伤到底有多深。
楚韶颤着手,想去摸摸她的脸,可是并不敢,伸到一半便停在了半空。
风露把面纱重新系上,并不看楚韶:“当年我从密道脱身,没等到皇兄接应,周身侍卫全部被杀,我自己流落多时,便落到了卫氏那个大公子手里。”
便是那个当年……打过萧颐风,扬言定要娶她的大公子。
“我以为你当年真的逃了出去。”楚韶的眼睛红了,他不敢去看风露,只是哽咽道,“人人皆道不见你的踪影,通缉令甚至现在都没有撤去……”
“当年卫氏大公子打着‘肃清余孽’的旗号,大张旗鼓地四处搜捕,他发现了我,怎还会将我交给卫叔卿?”风露冷笑道,“落入他手后,为了不让他动我,我不得不彻底毁了自己的脸,让他看着恶心……久而久之忘了我还被他关着,我才得以逃出来。”
楚韶一时大恸,嘴唇颤了两下,没有说出话来,萧颐风按下他抖得太过厉害的手,情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道:“公子,沧浪,他如今情绪不稳,我先带他出去,片刻便归。”
周兰木没有抬眼,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萧颐风半拉半扯地拽了楚韶出去,楚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完全不反抗。萧颐风唤他两声,他也不答,萧颐风怒极,一把扯起他按在了墙上,低声吼道:“楚元嘉,你给我清醒一点!”
楚韶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她……她从前爱惜容貌,更甚生命,毁掉自己的脸,该是何等痛苦……如今……”
“那你愧疚什么!”萧颐风冲他吼了一句,又回头看了一眼,“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定风之乱时我身在东南重伤难归,你为何要去给戚、卫做事,你为何要背叛……殿下?殿下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的!”楚韶低垂着眼睛,大口喘着气,哽咽道,“我太蠢了,我被人蒙骗,前因后果……没脸告诉你。”
两人还在走廊絮絮说这话,周兰木却在屋内打了个哈欠,开始跟白沧浪闲聊:“沧浪,我小时候和另一位朋友跟随老师念书,我朋友不肯听空洞的大道理,想要入世,到民间去看看,于是我老师便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你可有兴趣听?”
白沧浪道:“当然有,快说快说。”
周兰木晃着手中的茶杯,随口道,“他给了我朋友半碗水,为他指了入云的一个堤坝。”
白沧浪饶有兴趣地听着:“然后呢?”
“老师问我朋友,倘若他是堤坝所在之地的太守,这碗水是他一个决定——倘若他把这碗水倾倒下去,开坝放水,堤坝下游的人会立刻因为洪灾而死,下游的人,皆是他的兄弟姊妹、父老乡亲,”周兰木敲着茶杯,轻松地笑道,“可堤坝上游是大印的农事重心,倘若他不倾倒这杯水,堤坝不放,来年上游便会洪涝,颗粒无收,届时必有成千上万人因此饿死,你说这碗水,是倒,还是不倒?”
白沧浪一时怔住:“这……倒真是两难,无论做了哪一个选择,恐怕都会后悔罢,你朋友是如何选的?”
“若是沧浪你,会如何选择?”周兰木伸手请他喝茶。
“我不是圣人,倘若是我,绝不倾倒这碗水,”白沧浪摩挲着自己手中的剑柄,思索片刻后道,“即使背负天下骂名,我毕生所愿,也不过是保全我爱和爱我的人。那你呢,你如何选?”
“当年我旁观我朋友在那碗水边跪了三天三夜,后颓然离去,再也没提过入世之事。我心中想着,倘若是我来做这个选择,我定会倒了那碗水,然后面向下游跳下去,自尽谢罪。”周兰木的目光缓缓下移,“可我不愿意伤害黎民百姓,也不愿意伤害我爱的人,我太过自私,当年……我做不出选择来。”
白沧浪呷了一口手中的茶水,笑道:“那你如今,做出选择来了么?”
周兰木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很多年后我长大了,又遇见老师,便告诉他我有了破局之法。”
“我当着他的面倒了一杯水,一口把碗中的水喝尽,然后把碗摔了个粉身碎骨。我告诉老师,若没有两全之法,那我便以身祭水,力挽狂澜,万死以赴。”
白沧浪笑了一声:“你那时一向是个圣人。”
“可是老师却很生气,”周兰木很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老师如此生气,他对我破口大骂,告诉我,倘若我不去做出选择,反而努力去改变既定的命格,天神会降怒,先淹没上游,然后冲破那个堤坝,再降灾于下游——最终只能落得一场空,什么都剩不下。”
白沧浪没有说话,仿佛在思考些什么,只听得周兰木继续说道:“老师告诉我,若我执迷不悟,一定会走到他预料的结局中去。”
“结局?”白沧浪突然笑了一声,语调却与平常有些不同,他转过头来看着周兰木,戏谑道,“他如何得知,他所料到的结局,就必然是结局?在我看来,以身祭之,万死以赴,确是圣人,圣人一时无人理解,落得恶名昭彰,但做了他能够做的所有事情,定然不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