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番外(40)
楚韶想,其实这样也不错。
他没动桌上的饭菜,只抱着送来的一壶酒自顾自地喝着,背后倚着冰凉的墙壁,终年不褪的血色让他连灵魂都战栗,但竟奇迹般地感受到了多年未感受的安宁。
楚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醒过来的时候他首先听见了清脆的锁链碰撞声。
他本以为戚琅改变了主意,要提前把毒酒赐给他,不料揉了揉眼睛,他却看见一袭白色衣袍的公子推开了门,披着一身月华,朝他走了过来。
此时约摸是三更时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韶一惊,清醒了八九分:“你怎么进来的?”
他注意到周兰木的眼尾还是红的,似乎是哭过,可他在他面前,明明从未流过眼泪。
比狐狸更加工于心计的人,怎么会轻易落泪呢?
周兰木扯着嘴角笑了笑,伸手往后指了指,楚韶这才意识到他方才进来的时候并未用钥匙,而是直接震断了锁链。
他还处于惊异之中,周兰木便开了口,声音微哑:“我进了你的密室,已经都知道了。”
楚韶挑了挑眉,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满不在乎地笑道:“你既然全都知道了,还来干什么?不应该第一时间禀报长公子,毁了密室里的东西,让我死无全尸么?”
周兰木睫毛一颤,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往他手里一扔。楚韶伸手接了,看清是什么之后,一瞬间瞳孔紧缩,几乎是从榻上跳了起来。
他哆哆嗦嗦地开口,腿软得几乎跪倒在了周兰木面前:“……哪里来的,这是哪里来的!”
周兰木的目光有些呆滞,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本是承阳皇太子手下之人,你若不信,此物为证。定风之乱后我决计为殿下复仇,只身潜入中阳卧底,除了鹦鹉卫的头目,本想连同你一起……”
他没有说下去,楚韶愣愣地盯着他,看见他霜雪一般的面容终于化了,红着眼睛对他露出了一个初见一般天真又美好的微笑。
“小楚将军,跟我一起造反罢。”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完
掉马是不可能掉马的,目前只是勉强心软了点点罢辽
以及我立志在二月初日万五天,如果flag倒了就让我胖上五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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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惊梦·四
倾元十七年,依旧是深秋。
楚韶随着风歇在倾元皇帝面见臣子的朝明殿中跪下,倾元皇帝常在朝明殿处理奏折,如今他正端坐在书案后的龙椅上,殿内除了皇帝与他身边一个老太监之外,再无其他人。
风歇与楚韶叩首三次后,倾元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着无人,听起来有些不真实:“阿韶也来了,都起来罢。”
自成太子伴读,他和风歇几乎形影不离,因而比之从前多了许多见倾元皇帝的机会。倾元皇帝对他也极关照,在楚韶心中,他一直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威压沉沉的感觉。
风歇听了起来的吩咐,却并不起身,语气恭敬:“父皇,我听闻戚公与萧大人勾结,企图……”
“我吩咐你近日进宫,谈谈今年秋考的事,你准备得如何了?”倾元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其余的事,不该你管,便不要多管。”
“这并非是其余的事,”风歇口气淡淡,却毫不畏惧,“若真有谋逆者,儿臣也该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求为父皇分忧。”
他一直低着头,没有听见倾元皇帝的回答,良久,他才感觉倾元皇帝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伸手抚摸他的发冠:“你先起来。”
风歇这才敢起身,楚韶随着他起来,垂着手站在身后,并不多说话。皇帝叹了一口气,握住风歇的手,手很凉,风歇抬起头来看他,却看到他正出神地盯着他的手,低声叹道:“阿韶……如雪很想念你,你先出去罢。”
他口中的“如雪”是与风歇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风露,大印最为尊贵的嫡公主。这一年来风歇与楚韶交好,风露似乎也对他很感兴趣,总是缠着他一起玩。
倾元皇帝这般说,想必是有话要单独与风歇讲,风歇侧身点了点头,于是楚韶便懵懂地行了个礼,从大殿退了出去。
皇帝身后的太监不知何时也退了出去,偌大的宫室当中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伴随着摆放在案上的沙漏“涔涔”的细微声响,反而将空间衬得更加幽深寂静。
倾元皇帝叹了一口气,弯腰握住了风歇的手,他的手很凉,风歇抬起头来看他,却看到他正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低声叹道:“承阳……你虽少年早慧,但毕竟太过年轻,这政治上的事情风诡云谲,有许多是你现在无法理解的。”
“父皇此话……是什么意思?”风歇捕捉到了他话语当中的细微情绪,毫不退缩地盯着他的眼睛道,“父皇知道此事有蹊跷,是不是?”
皇帝并不算是年老,如今也未到半百,保养得极佳,只有鬓角几丝白发为他增添了些历经世事的沧桑感。听了这句话,他冷笑了一声,迅速地敛了自己方才流露出的所有温情,松了手:“此事到底有没有蹊跷,不需你来问我——就连你都能看出有蹊跷,你以为旁人看不出来?”
风歇不意他会这样回答,呆滞地跪在地上,良久才喃喃道:“可……可是,我与戚氏嫡长公子素来交好,情知他们并无谋逆之意!”
“戚氏的嫡长公子……”皇帝略带嘲讽地看着他,又笑了一声,“哈,承阳,说起此事,戚氏这位嫡长公子,可是脱不了干系呢。”
他甩了甩淡金色的袖子,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语调如平常一般,却不知为何,让风歇打了个寒颤:“戚氏一族与卫氏和周氏都不一样,他们不是平地突起,而是世代簪缨的大家族,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他们有没有谋逆吗——承阳,你可要好好学着,你应该在乎的是,他们若是谋逆,你有没有镇压的余力?”
“戚昭、卫叙、周盛千,还有多年以前的沈望……这几人都是同我一起长大的,他们什么性子,我比谁都清楚!如今沈望去了,盛千家中无主事,成不了什么气候,卫叙……叔卿当年便是半个纨绔,如今一心求仙问道,沉迷棋乐,不足为患。只有,只有戚昭……”
他的面色突然沉了下来,也不再自称“我”,而是换上了“朕”这样冰冷威严的字眼,风歇这么多年都鲜少见父皇露出这般嗜血可怖的神色:“戚氏多年以来不知收敛,在中阳横行霸市,任由势力节节增长!卫氏几个子弟皆不成器,周氏子弟更是早早退出了官场,而你那位戚长公子……文武双全,在中阳颇有名声,甚至连朕都有所耳闻——他想要做什么?如今大印西北不安定,极望江决堤,东方又有水患——内外交困,若有什么人,在这种时刻动了什么心思,你告诉父皇,该怎么对抗,难道是拿你那套可笑的道义仁心吗?”
“所,所以……”风歇跪在原地,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柄白玉如意……”
皇帝轻蔑一笑,便痛快承认:“萧俟是朕的心腹,那柄白玉如意,本就是朕叫他暗中放入戚氏府邸当中的。他想让他的儿子出宫,自愿为朕献出性命,朕允了,也算是赏他的恩典罢。”
“父皇!”风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那……楚韶的父亲,当年的烈王……”
“帝王之术,本就是如此,”皇帝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一双和他生得很像的眼睛低垂着,看不出喜怒,“你今日不下手,来日被害的人便是你自己了。”
风歇伏在地上,觉得周身有种抑制不住的冷侵袭而上,把他整个人彻头彻尾地包裹。
皇帝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近些温柔地把他扶了起来,感怀的语气与全天下所有的父亲并无二样:“承阳啊,你已年近弱冠,为何还未长大呢?难道是朕……平日里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么?”
风歇再次从朝明殿出来的时候,明显有些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