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番外(38)
周兰木连称不敢,片刻以后眼眸一转,终是没忍住问道:“小楚将军在世人面前对长公子极为尊敬,若不是长公子提了一次,我也以为他是真心效忠您的……您当初是为什么怀疑他?”
戚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隐瞒:“四公子有所不知,定风之乱前,楚韶与……废太子,关系甚笃。”
周兰木眼皮一跳:“小楚将军跟着废太子长大,关系亲密,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不,他们知道的不过是表面罢了,”戚琅嗤笑了一声,“他二人之间,不止兄弟之情。”
他突然站了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定风之乱前二人决裂,楚韶虽因着父辈的仇恨投靠了我与卫公,但我心里从未完全信任过他。四公子不知,当日废太子狱中自尽,楚韶是个什么样子。”
周兰木低垂着眼睛,重复道:“是……什么样子?”
“他是个疯子,”戚琅冷冷地道,“明明人是他亲手害死的,他却疯成了那个样子,拽着尸体不肯撒手,甚至杀了好几个鹦鹉卫……足足过了半日,他们才寻到机会暗算了楚韶,把尸体烧了了事。”
周兰木在自己手心掐出了好几道红印,面上却波澜不惊:“那后来他为什么会效忠您呢?”
“后来他连夜进宫寻我请罪,风轻云淡地说自己自小就是那么个性子,一时没控制住,”戚琅拨弄着手中的玉扳指,缓缓地道,“要不是他把太子余孽卖了个遍,交代下去的事情又办得好,我和卫公未必肯留他。杀了此人虽会在玄剑大营引发恐慌,但总比留着后患好。”
周兰木低声道:“留他性命,也是长公子仁心。”
“见过他那个样子,真的很难相信他会对当初废太子之死毫无芥蒂。”戚琅似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出神地道,“我疑心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让四公子发现了他的破绽,四公子当真是大功一件哪。”
他回过身来,带了些试探地问道:“四公子想从我这儿求什么赏呢?”
周兰木抬眼看他,突然站起来,对他行了个大礼:“当日典刑寺内刑法可怖,若无您的庇佑,我怎能活到今日!我只是为长公子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不敢求赏。”
“你这是干什么,起来起来,”戚琅伸手去扶他,“事到如今,你还怕我不信你不成?”
周兰木松了一口气,但仍然跪着没有起身:“封赏不必再提,只是我有两件事还想求长公子应。”
戚琅道:“你但说无妨。”
“这其一,我想继续查秦木大人一事,”周兰木跪在地上,金砖上的浮雕硌得他膝盖生痛,“我总觉得秦大人遭袭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秦大人是您心腹,如今鹦鹉卫中只有沈琥珀可用,想必正合旁人之意。”
“秦木在府中修养,他伤势极重,你若能问出什么,便尽管去罢。”戚琅不假思索,“第二件呢?”
“第二件……请长公子许我,进典刑寺探望小楚将军。”周兰木面色不变,“一路上我与他朝夕相处,有许多疑问,若能问清楚了,来日向世人宣布此人罪行时,也更有说服力些。”
戚琅却没答话。
他紧紧地盯着面前跪着的白衣公子,神色不明,半晌才摸着下巴开口,却没有回复他的请求,而是驴唇不对马嘴地问:“四公子……当初你在宗州之时,可有想过回中阳之后的事?”
周兰木飞快答道:“当初年少不知愁,整日只想吃喝玩乐,怎么会想之后的事,我未想过自己还会再回中阳,更未想过……”
“您与我同是世家子弟,我久闻您的声名,但真的没有想过……”他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真心实意地道,“有朝一日,我会跪你。”
他这句话,说得是有些放肆无礼了。
但的确是坦诚得很。
戚琅心念一动,全然不在乎地再次躬身把他扶了起来,爽朗笑道:“极好,四公子肯对我说实话,楚韶那边……你便去问罢。”
周兰木顺势站了起来,恭敬地答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
嘀嗒。
嘀嗒。
典刑寺以“昭明”编号的五间牢房,是皇帝的昭狱。平日里,这些地方只会关押皇亲国戚,亦或一些秘密的、不可为世人知的罪人。
五间牢房空空荡荡,只有其中一间有人,昭明之狱中没有窗户,只有细细一排通风口能漏进些光来。除此之外,只剩桌上一根蜡烛,每四个时辰,便有狱卒来更换一根。
想是中阳不久前也落了雪,融化的雪水顺着那小小的通风口滴滴答答地淌着,为密闭的空间中添了些幽微的声响。
楚韶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数着落下的水滴声。
送来的饭菜摆在桌上,今夜他吃不下,已经冷透了。
刚刚被关进来的时候他还很茫然,后来却习惯了许多。楚韶低眼,看向身侧的墙壁,墙壁冰冷无比,带了些陈年不褪的暗红色血迹。
他把脸贴在那些血迹上,竟然觉得内心很安宁。
直到耳边传来稻草被踩踏过的窸窣声。
楚韶没有睁眼,听着来人遣散了身边的侍从,关好门,又耐心地在桌上点了一支新的蜡烛,才坐了下来:“小楚将军,别来无恙,近日如何?”
“一切都好,”楚韶感觉自己脸侧传来冰凉的酥麻感,“实在不必劳动四公子再来看我,你在我府中想必已经搜出许多证据来了罢,信件,还是信物?”
“你与平王勾结的信件,”周兰木语气平平,那信件本就是他事先着人放到楚韶府中去的,“单凭这些东西,足以定你的罪,但我思来想去,还是想来见你一面。”
他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几日不见,将军不想念我么?”
楚韶仍闭着眼,不想看他,吊儿郎当地答道:“想,想到茶饭不思,忧思辗转——四公子可满意吗?”
他语气恶劣,必定是刻意的,周兰木微微蹙眉,从怀里摸出样东西来丢给他:“喏,看你快要死了,给你带个念想。”
他扔的是放在楚韶密室博古架上的一块寻常石头,他自己并未想起这石头是什么,但摆在那架子上,或许也是他从前的东西。
楚韶猛地睁开眼,接住了那块石头,放在眼前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是……当年上元之夜,他为我挡下的石头。”
他把那石头紧紧地攥在掌心,轻笑了一声:“的确是我的念想,谢过四公子。”
“不恨我么?”周兰木打量着他的情态,淡淡地问,“不恨我算计你栽赃你,往你右肩捅了一刀,还要把你害死?”
楚韶一心只攥着那块石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起来我还要谢你,若非自己落到这个地方来,怎会知道……当年故人受过的苦呢?”
他睁开眼睛,看向周兰木,面上虽是笑着的,但周兰木能看出他眼神中蔓延的冷漠:“唯一恨你的理由,便是我做不完我想要做的事了。”
周兰木飞快问道:“你想做什么?”
楚韶却完全不理他:“不过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去做,如此一想,也是好事。”
周兰木觑着他的神色,突然道:“我知道你府中密室有第二层,那密室中有什么?”
楚韶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说起来你抓了我,的确不算冤了我,若我不死,有朝一日定会杀了你依赖的长公子。”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这些年不只是在伤春悲秋地怀恋着,而是真的想造反么?
周兰木被这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来退了几步。
楚韶终于把目光移向了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觉得楚韶的眼神带几丝悲悯:“恒殊啊……你活得也不容易,为了保命什么都肯做,心里不好受罢?若有来日你良心发现来祭奠我,带一只海棠便好了。”
语罢他就转过了身,再不理会周兰木。周兰木站了一会儿,便也默默地掩上门去了。
他出了典刑寺,陆阳春便迎了过来,见他面色不好,还担忧地问了一句:“公子,你怎么了?”
周兰木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查,哪怕是把将军府的墙拆了,也要给我查出那密室里究竟有什么。我倒想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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