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番外(33)
“没有知己,”楚韶听见自己说,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肯把这些年来的伪装吐露得一干二净,“没有风流韵事,我从来都没有与旁人‘玩’过,所以也不会跟你。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他死了,我永远不会去爱别人,你不必……”
周兰木抬头看他,因为震惊,一双眼睛中情绪闪烁:“那你从前……”
“你以为我真的是戚琅手下的大红人,他真的对我一分疑心都没有么?若不如此,恐怕他早就容不下我了。”楚韶冲他一笑,艰难地说道,“就算是从前……临江仙本就是我的人开的地方,楼里收留许多孤女,因有我的名头,旁人不敢随意欺侮,倒也让她们过得轻松些。”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周兰木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真的,还是假的?
他茫然地想着,楚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为什么要说这样明显的假话……可仔细想来,他竟一时也不能断定这是不是假话,只好听他继续说。
“这么多年,我为自己树下这样的声名,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楚韶移开了自己的手,苦涩一笑,“从前为了让先帝放心,如今为了让戚琅放心,我本是贪生怕死之人,不得不如此。若让你误会,是我的错,可我不能……”
真的,还是假的?
周兰木低着头,良久才回过神来,捞起一样东西来放进楚韶手中,冲他凄惨地一笑。
这笑容太过勉强,但是周兰木笑惯了,即使勉强也笑得很动人。
半晌屋内才响起他哽咽的声音:“你活得……有这么累么?”
“是,旁人瞧我风光无限,爱我一身虚假声名,可我其实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担不起你的感情。”楚韶垂着眼眸,静静道,“恒殊,你是个极好的人,我视你为挚友。”
周兰木轻轻笑了一声,没答话,有些茫然地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楚韶唤他:“恒殊……”
周兰木却疲惫地冲他摆了摆手,转头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临走前还不忘把他的门仔细掩好了。
楚韶坐在榻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他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里。周兰木刚刚放在他手里的是他被扯下来的镶玉腰带,此刻被紧紧握着,透出玉石特有的彻骨寒意。
冬日里虽未落雪,风却不小,周兰木从房中出来之后,正好被迎面一阵风吹得清醒了几分。
真的,还是假的?
他觉得自己脑子很乱,抬眼去看,发现自己面前是走廊上一扇窗,没有关好,正孤零零地大开着。周兰木走近些,站在窗前吹了会儿风,思索片刻后,突然纵身从窗上跳了出去。
他仔仔细细地关好了窗,才轻巧地跃上了屋顶。白沧浪正坐在屋檐上,笑吟吟地看着他,斗笠上的长纱和未束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一片:“好可惜,我还以为能听上一出活春|宫。”
周兰木没吭声,走到他身侧坐了下来,白沧浪打量了他两眼,啧啧道:“说起来真不可思议,你去投怀送抱,居然失败了。”
“他说的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周兰木怔然地坐着,语气很疑惑,“我还以为……凡是有几分姿色的人,他都不会拒绝,可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白沧浪见他自言自语,不禁道:“我觉得……倒是挺真的。”
“可这若是真的,我从前所知道的一切,又算什么?”周兰木不理他,继续说道,似乎在问自己,“我从前以为自己不够了解他,后来我觉得我了解了,可今日我又不懂了,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皱着眉,嗤笑了一声:“哈,贪生怕死,难道贪生怕死便可以践踏旁人么?荒谬。”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你?”白沧浪被他吵得满头雾水,胡乱摆了摆手打断他,“这招算是失败了,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照原计划行事,”周兰木心情不佳,话语也不似平时那般温和,“除了这种关系,我还有得是办法。”
白沧浪道:“是,我只怕你心软。”
他仰头看着雾蒙蒙的月亮,突然开口叫他:“承阳啊……”
周兰木漠然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白沧浪问:“为何?”
“你看这月亮,”周兰木没抬头,只淡淡地道,“若人生来只活在黑夜里,便会以为月亮是全天下最明亮的东西,可若一个人见过太阳,怎么还会把月亮放在眼里?”
他抿抿嘴,神色不明地道:“我宁愿从来不曾见过太阳。”
他鲜少说这样的话,白沧浪听了却也没有顺着发表一通感慨,只闲闲地枕着手,胡扯道:“唉,我若是早两年遇见你多好,那时候你还在皇城里做太子,肯定比现在还有钱,也不会忙着伤春悲秋,可惜可惜,人生之大憾哪。”
“早几年遇上我,我可能没空理你,”周兰木托着腮看了他一眼,“不过早些遇见也好,我那时候无趣得很……若你在身边敲打,也不至于那么蠢了。”
白沧浪却几乎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呼啸的风声中只含糊地回道:“是啊,你从前真是太蠢了,现在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
楚韶一夜都未睡好,朦胧间还听见了呼啸寒风中呜咽的笛声,以至于晨起睁开眼睛之后,他仍觉得有一些恍惚。
周兰木竟然一夜都未回来。
“小楚将军,楚韶,楚元嘉!”
门外的白沧浪连着换了三个称呼,才把床前坐着的楚韶唤回神来,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为白沧浪开了门,由于一夜未睡,眼下还透着微微的青色:“白公子,怎么了?”
“别别别,别叫白公子!”白沧浪熟络地揽过他的肩,带着他往楼下走,“你就叫我白兄弟、白老哥、白老弟、小白之类的名字都可以,白大侠就更好了,白公子听起来太可怕了——我来叫你吃早饭,你一个人磨磨唧唧在楼上不下来,干嘛呢,思春呢?”
楚韶不露痕迹地把他搭在肩上的手闪了去,勉强道:“我身体有些不适,劳烦白兄了。”
“诶,天字第一号,多好的房间,多好的条件,你怎么和小兰一样,都容易身体不适?”白沧浪说着,却已经把他带到了一楼的大堂,“要我看就是以前日子过得太好了,我风餐露宿这么多年,也不见得身体不好。”
周兰木已经在桌前坐下了,脸色比起楚韶更差了许多,惨白一片。楚韶见他手中拈着一个茶杯,听得楼上有声响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
两人正好一眼对上,周兰木却像是逃避什么一样,迅速地低下了头,继续喝他的茶。楚韶注意到他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想是实在忍不住了,才放下茶杯,掩口朝着身后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小兰,你怎么回事啊,”白沧浪见他不好,上前两步急道,“昨儿夜里还好好的,怎么今日脸色突然这么不好。是不是昨晚上睡觉,你俩谁蹬被子了?”
“无妨,”周兰木把手搭在白沧浪的袖子上,冲他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我素来畏寒,昨夜被冷风吹了一吹,有些发热,养几日便好了。”
楚韶突然回想起昨夜漫天呼啸的风声,莫不成他没有回房,在外面坐了一夜么?如今已是冬日,任谁在风中坐一夜,身体也要不适,更何况他那么畏冷。
他暗骂了自己一句,却被周兰木再次响起的咳嗽声打断了思绪。楚韶抬眼去看,只见周兰木弓着腰,因为咳得厉害两颊都染了一抹素红。
下意识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从坦白之后,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如今的情况,只得抓起手边的杯子,胡乱灌了几口。
三人各怀鬼胎地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餐,简单吃了几口便准备继续启程向东南。
周兰木精神不济确不是装的,他近几日思虑过甚,昨夜一夜未睡又吹了冷风,此刻额前烧成一片,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
但这几年以来,生病都生习惯了,所以他也没有开口,上车之后裹了一块狐裘的毯子,便睡了过去。
楚韶一直在外赶车,白沧浪知道他有心事,便也默不作声,只自己跟自己下棋玩。
昏昏沉沉之间,周兰木只记得外面下了雪,马车停了几次,三人重住了一家驿馆又继续赶路,大部分时间他都沉浸在睡眠当中,对这些事情的记忆很是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