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番外(118)
“你……你知道了什么?”戚楚紧紧地攥着手指,语气有点抖。
“老烈王极其疼爱一双女儿,吃穿用度不说,连侍女都要找天下最好的,因而郡主身边的侍女也皆是过人之姿,如若不然……”周兰木笑道,“阿楚你也不会生得这么好了。”
戚楚的面色陡然惨白,他指着周兰木,几乎有些站不住,“噗通”一声坐在了他身前的长阶上。
楚秋自然就是当年封号“春华”的春华夫人,是他父皇一生最爱的女人。
而不久前在通天神殿里,风朔对他说的则是另外一桩密事。
当年倾元皇帝从未想过自己会即位,东巡入云之际他与楚秋私定终身,甚至有了孩子,只等回朝之时请旨赐婚,这桩婚事也算是门当户对,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只是世事难料,某一个雨夜,倾元皇帝突然接到了宫中密旨——先帝驾崩,当着一众文臣的面亲口宣旨策他为太子,甚至将夙州原本准备赐婚给皇兄的公主昔转赐给了他。
世事一夜颠覆。
倾元皇帝自己并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皇兄们干戈相向的争斗已经使先帝感到厌烦,或许是旁的,各个大世家都派出了与他交好的亲信子弟,连夜接他回朝。
他甚至只来得及跟楚秋说一句话,就匆匆地回了中阳。
中阳政局并不稳定,与他交好的世家子弟——戚昭、卫叙、周盛千、沈望——动用了自己家族所有的力量,费尽心力才保他安然登基,稳定下了政局。
登基的那一日,公主昔被迎进夙昔宫,成了大印的皇后。
在此期间,春华夫人秘密地生下了一个孩子。
只可惜倾元皇帝并不知道,政局稳定后,他怀了满心的愧疚,亲自到入云来,想要把楚秋迎回宫去。
楚秋竟出奇地没有多说什么,夜间两人相拥而眠,倾元皇帝突然惊醒,见春华夫人在一片黑暗中凝视着他,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们的孩子呢?”
先前并不敢问。
果然听得春华夫人冷冷答道:“被我杀了。”
尚来不及说什么,散发的美人便从袖口摸出了一把雪亮的短刀——烈王戎马半生,女儿自然不是娇滴滴的闺中小姐。
他没死。
春华夫人的贴身侍女扑上来为他挡了一刀。
刀尖划破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冰冷的颤栗,他眼睁睁地看着春华夫人的侍女与她抢夺手中的那把短刀。侍女也有些功夫在身,两人缠斗片刻,那侍女失手,竟将那柄短刀送进了春华夫人的胸口。
血沫从嘴角散碎地溢出来,他看见黑暗中对方恨得血红的眼睛。
“此生若能重来……我宁愿从未遇见过你!”
楚秋一生骄傲,绝不为人妾室。
他负了自己一生中最爱的女子,把对方害死了。
倾元皇帝在床边坐了一夜,第二日却出奇冷静。他寻人来为那侍女治伤,把她带回中阳,册为夫人,单字一个“梅”。
他从前不曾正眼瞧过春华身边的侍女,只知道那侍女容貌亦是过人,聪明隐忍,常常在月下远远地吹笛,如今他才知,这笛声竟全是吹给他的。
不过都是、痴情错付罢了。
公主昔为他生下了嫡子,但身体虚弱,不能过问后宫之事,他便将后宫之事全交给了梅夫人,梅夫人也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单字为朔。
梅花之姿……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随后,倾元皇帝寻了十二州最为著名的工匠公输无椽,为他在入云之外的某一座岛上修了一座秘密的皇陵。
春华的尸体被他请人塞了特殊的香料,永久地保存了下去。
而他们的孩子……未曾出世的、柔软鲜活的生命,却连尸体都寻不得。公输无椽为他收集婴儿尸骨,活生生地拼出了一副骨架。
便是与楚韶在梦天之岛的皇陵中看见的骨架。
爱深至此,几近疯魔。
在春华死去的一刹那,他几乎就已经想好了之后的计划。
他修了一座能够自由进出的皇陵,把最爱之人的尸体保存在那里,他努力培养自己的长子,希望他能够早日担当起一国之重任。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本该提前传位,随后到那座皇陵里消磨生命的最后时光。
唯一知晓他全部计划的,就是他身边引为心腹的萧俟。
在他成功地布置好之后,萧俟会是唯一跟在他身边的人,荒岛无水无粮,他需要衷心的侍卫。
萧俟几乎与他一起长大,唯一求他的事情也不过是把自己的儿子放出宫去。
一切都十分顺利。
为让风歇顺畅登基,他费尽心思,不惜铲除世家大族的势力,为萧俟制造出完美的假死,只可惜下手下得太重太急,最终还是酿出了定风之乱。
定风之乱前,他原本已经打算放手,甚至把萧俟先派去了入云的皇陵,风歇主持倾元改革,原本恰好是最后一件事情。
可惜还是差了一步。
周兰木对着戚楚道:“我误打误撞,闯入云皇陵时,却发现了萧俟的尸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杀的?”
戚楚惨白着脸看他,有汗水顺着额边一滴一滴地滑落。
“我的故事,算是讲完了,一整个故事当中,唯一缺少的部分,你知道是什么吗?”周兰木看着他,目光平淡,在戚楚眼中却无端生出沉沉的威压,“当年那个没有死的孩子,我的皇兄,究竟去了哪里?”
戚楚艰难地道:“你问我这个……”
“春华夫人身死,春华夫人的侍女成了梅夫人。楚溪郡主嫁给上将军,上将军袭烈王爵位,楚溪郡主的侍女在烈王身死后远走江湖,遇上戚昭,生下了你。”周兰木很有意思地打断他,“可惜戚昭实在不算个好父亲,害死你母亲,把你逐出门外,幸好有一个人救了你——”
“他救了你,唆使你在平王手下取得了信任,随后他用他手下的夜蜉蝣助你杀掉平王,取而代之。”周兰木接口道,“下面就是我的猜测了——他救了你,你记着这恩情,什么事都肯为他做。他带夜蜉蝣来中阳刺杀我,你把平王手下的兵借给卫叔卿,推波助澜,一手制造了定风之乱,他恨我,又不想让我死,矛盾往复,只因为……血浓于水啊,如今我们都是彼此最后的亲人了。”
“这些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的?”戚楚的眼睛都红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愤怒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这些事情……”
“我怎么知道的……”周兰木低头看了一眼,站起了身,“你当年在春来客栈被那人所救,得势之后,你派人屠了春来客栈满门,却不曾想,还是有了漏网之鱼。”
戚楚低低地喘着气,盯着自己的脚下,他听见耳边拉紧的弓弦之声。
“昨日桑格酒楼一炸,我终于恍然大悟,你要动手了,幸亏小楚将军在这种时候回来,混乱之中掩人耳目,竟没有叫你发觉。你不知道他回来了,只盯着方子瑜和鹦鹉卫有什么用,今日一早他便领命只身出城,现如今刚好把玄剑大营带到你身后的城门。”周兰木抬头往上看去,“阿楚,你抬头看看,城墙之上千百只箭矢,你们输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甩出短刀,割了萧颐风和白沧浪身上的绳索。萧颐风早已听得其父之事,一时之间千头万绪,只顾朝周兰木奔来,口中道:“陛下!”
白沧浪则震惊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时之间竟忘了跑。
“阿楚,这些年我长进不少,要多谢你和我素未谋面的皇兄,若非你们的历练,就不会有今日的我。”周兰木伸出了一只手,示意城楼之上的楚韶拉紧弓弦,宽大的白色袖子顺着手腕滑落下来,那串红松石却已经消失了,“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很想正式地见见他,你若告诉我他是谁,我便留你一命,如何?”
戚楚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冷声答了一句。
“成王败寇罢了,你放箭罢。”
作者有话要说:我改文名了改文名了改文名了你们发现没有?
第96章 月下歌
周兰木举着手没放,叹息般地又问了一句:“你当真不肯说?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真的值得你付出性命?”
戚楚咬牙道:“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你还与我多说什么!”
“我与你多说,是可怜你,你为人棋子,身不由己。”周兰木垂眸,道,“抛开后来的事不谈,你身世可怜,在东南这么多年,没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杀你着实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