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CP完结】(33)

作者:汉三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天上一轮高高的镰月,瘦伶伶地照着地,月儿从睡梦中给拖起来,被院里的婆子领着,敲开渠家大宅后院花园西侧的小门。穿夹袄的老妈子和丫鬟掌灯,早早在门边候着,干惯粗使活的手,没轻重的在他身上,脸上,绑了红绳的小辫儿上一通扒拉。小丫头站着不动,任她们摆布,丫鬟多嘴:“这丫头倒比前几个听话。”老妈子剐了她一眼,板着老脸,拿腔拿调地问话:“叫什么名字?”是问月儿的,婆子抢着说:“叫绣月儿,月亮的月。”没姓,就一个名儿,是他当妓/女的娘给取的。点击展开

杏儿来开门,门口站着渠锦堂,身上的衣服不是昨天走的时候穿的那件:“渠大哥!”一夜未归的人回来了,她哪儿还有心思在乎一件衣裳,“你上哪儿去了?我和爹都找你一晚上了!”

医幡靠在墙上,老头也回来了,不看渠锦堂,坐床上巴巴抽他的烟袋:“去洗一把。”有心无心的,他对渠锦堂说,“锅里有杏儿熬的苞米粥,喝了吧。”

晌午没过,有人来敲门,找老头,说是卯眼胡同钱老板有请。渠锦堂套上衣服下炕,手疾眼快背上医篓:“叔,我跟你去!”

再见到渠锦堂,钱吴德怔了怔,老头替渠锦堂解围:“我徒弟。”

姓钱的啊啊敷衍了两句,他才不关心渠锦堂是谁,火急火燎给老头领路:“你可算来啦,从早上就不吃饭了,把人急死……”

终于来到门口,山一样的汉子抱臂守着门,老头从渠锦堂背上接过医篓:“你在在这儿等着。”

到了这个关口,渠锦堂知道不能乱,乖乖候在门边,把自己缩进菱子门窗的阴影,不招人眼的一小团,没多久,门又开了,老头从里面出来:“照这个方子抓,回来就熬上……”

钱吴德招来人:“快跟神医去开药!”一大群人,蜜蜂撵似的往楼下涌,留下渠锦堂,被遗落的一张脸,扭头,呆呆望向静下来的窗格里透出的光。

他想叩门,手抬起来,又害怕他的唐突,错失唯一的时机,可他没路了,像片无依无旁的叶,被风吹着扒到门上,可怜又小心地对着门缝里边倾吐:“少爷……”

两个伴着他出生的字眼从他嘴里念出来,有一种异样的愁苦:“您……”他咽了咽喉咙,把苦难困在肚子里,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可一出声,他就知道他失败了,“您不认识我,我……我是跟着给您看病的大夫来的……”

屋里没人应声,渠锦堂揩了把脸,继续往下说:“早上……您给过我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件衣裳……”说到这儿,他停下不堪地吸了吸鼻子,“我……我知道您是好人,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您……”

再往后,连吸鼻子也止不住他抖动的肩膀:“我……我有一个……妻子……逃难的路上,我把他……把他给弄丢了……”任何有心的人听了,也要为他这把破碎的哀伤动容,“他现在就在城外……”

渠锦堂的胳膊肘抵住他湿乎乎的脸,那些软泪洇过衣服碰到皮肤的一瞬,全变了割肉的刀子,是他活该,把那么重要的人给弄没了:“我……我得出城去找他,可我出不去……”渠锦堂痛苦地扒在门上,“您……您是吕师长的贵友,只要您一句话……”

“我求求您,发发善心……只要能找着我妻子,我……给您当一辈子的使唤,我伺候您!”

他的哭声把人引来:“嗳!他怎么还在这儿呢!”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顺着钱吴德的手过来揪住他,这么一个骨瘦如柴的病秧子,居然一时没拽动,由他不要命的拿头把两扇木门撞得砰砰响。

老头也来了,听见他一口一个妻子地哀嚎:“渠锦堂!”

一道血线沿着鼻梁往下,滴答打在胸前,渠锦堂泄了气的面口袋似的软下来,剩下斧披刀砍的嗓子,还在凿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老头上来给了他一掌:“你还记得杏儿吗?!”

杏儿的辫子都快甩断了,看她爹把家里属于渠锦堂的东西一件件扔出屋:“让他走!”

“爹!”

闺女才说一个字,老头就瞪起眼:“他有婆娘了你知不知道!你敢跟他,往后,就没我这个爹!”

“我爹说的是真的?”杏儿像杏子一样的眼睛碎了,拉着渠锦堂,“你真的成亲了?”

渠锦堂没说话,很轻,但很坚决地点了点头。

杏儿不放他,袖管一抹眼泪:“她呢?”

“在城外……”渠锦堂把闺女的手从膀子上扒下去,“我要去找他了。”

城外、战火、陈尸堆得小山那么高,一个炮弹轰下来,凡夫俗胎谁躲得过,杏儿不忍说,可不说她就要连眼前的背影也失去:“这么久了,她一个女人想活,没准已经跟了别人了!”

渠锦堂笑了,他的笑很天真,天真中藏着近乎执念的残忍:“不会,他不会。”

杏儿向前奔了两步,扑在门框上:“渠大哥!”为了留住他,她向那个苦命又幸运的「女人」告罪,“她没准已经死啦!!!”

渠锦堂短暂地停了停,风撩过他空荡荡的衣袖,把他像口远航的帆一样吹起来,他笔直的脊梁,就是海中定船的杆:“那我就陪他,跟他就个伴。”

深夜的卯眼胡同,车马晃晃悠悠打道外过来,小童手上提着灯笼,远远看见坐在路边胡子拉碴的人,叩窗,小声嘟囔了句:“少爷,又是他。”

是渠锦堂,身上破衣烂衫,鞋子跑掉了一只,他的样子已经完完全全是个丐子,有人经过他身边扔下两个小钱他也不捡,转眼被巷子里钻出的小叫花抢去,一窝蜂地跑没影了。

先前他闯过一次出城的路,被人用枪指回来,兜兜转转又回到卯眼胡同。他像是卯上他们家少爷了,只要车子打他面前过去,立马跪下磕头,声音大的,比那天砸在门上的都响。

说来也是奇了,那天他走后,钱老板叫了人打水擦洗,怎么也去不尽门上的血污,那片蝴蝶一样的斑渍好像长在漆色的木门上了,为这,钱老板还嚷嚷着让少爷换房,被少爷拒了:“我住惯了,不愿意挪屋。”

钱老板抖着笑脸皮,尴尬应和:“是,是,那就住这儿,改天我让人重新上两道漆,保管和新的一样。”

小童听不得沉重的磕头声,一下一下,像木鱼擂在良知上,拷问着人心,他想帮,又怕惹少爷不高兴:“可怜呐,头都快磕烂了。”

菩萨一样的人,平时连只蜂子飞进屋都舍不得拍打,这会儿倒铁石心肠:“你是不是想,我为什么不帮他?”

被看破,小童不觉得有啥不妥:“他是个苦人……”

车上的人没说话,快到门口,红灯从门里飞出的彤云一样一盏接一盏连到马车边,小童撩开车帘,小楼内飘出的靡靡之音,正唱到:

不良会把人禁害,怎不肯回过脸来……

他仿佛看见少爷神仙似的嘴巴动了。

“就是太苦了,才不好害了他。”

第43章

小童没听懂少爷这番话,往后数十年他时而想起,似乎明白了,只是当时他没有这样一个人,没有为一个人舍生忘死的气魄。

可他还有善心,寻着磕头声的方向,扭着脚跟回头:“少爷……”

少爷彼时已经被红灯簇拥进了楼子,橘红的光照着他长衫的衣摆,像一团火,亟亟将他吞噬,他是大罗天的金仙,度世间一切苦厄:“想去就去吧……”

青布鞋在楼上跑,金疮药是一准要的,避开人群下楼绕到后门,想了想又摸去厨房从席子上收下的残羹里掰下一只没动的鸡腿,兴匆匆地做完这一切,跑向对街那片矮墙檐,没有人,往小巷里张望,猫着几个花子,没一个是他。

那些花子也看见他,干净的小人,身上讲不清的荤香,伸出黑乎乎的手跟他讨怀里的鸡腿:“小公子,给点吃的……”

小童往后退,青布鞋踩过一团黏糊,冷不丁一声钝响:“这儿的人呢,去哪儿了?”

花子眼里只有食物,臭烘烘的气味和鬼一样的影子从巷子里扑向他,小童怕了,扔下东西跑,砰一声关上后院的门,心里委屈,跺脚跟,怪自己瞎好心,更怪那个不知去向的人,辜负了他的善心。

万幸少爷倒是没再提起这事儿,往后两天,卯眼胡同里没了地上沉闷的叩击,也许那人走了,也许放弃了,只是每次经过那地方,小童都忍不住侧目,他心里已经原谅他,只是有一点惋惜,好像一个缺了页的故事,叫人放不下。

因为记挂着,走在路上,他总留意那些个高个子的叫花,缘分未尽,那天小童陪着少爷打吕师长那儿回,马车经过西北城门,地上匍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支着一双嶙峋的肩,狗一样的往道外爬。

那些当兵的真没把他当人看,脏兮兮的鞋底儿落在他背上,把他往泥地里碾,都知道他,蔡家峪上出了名的痴心汉,来闯过几次门,口口声声要去城外寻他的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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