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过客(131)
也说不清究竟过了多久,他缓缓从座位上起来,带着翻译进了贺听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半小时后,他面色沉郁地走到姜信冬面前:“聊会儿?”
李曼愣了愣,站起来拉住贺文滨的手腕说:“改天吧,今天大家都累了。”
“不累,”姜信冬整理好情绪从座椅上站起来,抬头问,“去哪聊?”
两个人选在了医院走廊出口的露台上,平时是病人出来晒太阳的地方,但眼见风雨就要来了,现在露台只有他们两个。
贺文滨人到了中老年却没有发福,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老练讲究,只是脸上带着几分操劳和干滞。
贺听的瘦大概是从他这儿遗传的。
他面色沉郁:“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
姜信冬两手插在裤兜里,语气不卑不亢:“也许吧。”
“这几年你跟贺听有联系吗?”贺文滨问。
“没有,”姜信冬摇头,“几乎没有。”
贺文滨看他一眼:“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来,”姜信冬轻轻仰起头,沉默一分钟后很诚实地说,“因为放不下。”
就算过去那么多年了,记忆退却了,感觉模糊了,但骨子里还刻着这个人。
理智说不爱了,但DNA却说放不下。
思来想去,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也有个问题,”姜信冬身子微微弯曲,双手搭在阳台上,目光沉沉落到远方的马路上,“五年前,您知道我跟贺听的事情吗?”
“知道,”贺文滨面无表情,“而且我的想法和五年前一样,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天边极快地掠过一道闪电,阴沉的气流顶上来了,压得人窒息难受。姜信冬唇边的幅度迅速塌陷下去,几秒内,他闭上眼又睁开,眼角红了,站了良久,他重重地叹一口气:“原来如此……”
从昨天开始他就隐约有些预感,但当所有真相悉数裸露在他面前时,原来那种持续不断的遗憾和心酸比想象中来得还猛烈。
“就算您同意他也不会立刻从床上起来和我在一起,”他苦涩一笑,“所以同不同意还重要吗?”
贺文滨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话道:“贺听他亲妈走的早,我一直忙公司,没怎么管过他。他从小成绩差,没野心,哪儿哪儿都不像我儿子。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最随我的一点就是倔,为了跟我作对,倔到命也不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始落细小雨点的原因,姜信冬瞥见贺文滨脸上隐隐划过水光。
“不是所有人活着都是为了权利和钱,他想做的就是画画摄影,还有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仅此而已,”姜信冬的声音又低又哑,“他是一条想在水里自由自在的鱼,但您非要把他带到悬崖边,让他学会飞。他不是跟你作对,他只是做他自己,从来都是。”
“罢了,他要飞要游我都管不了了,”贺文滨咳了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颓丧,“我很想让你走,但所有人都告诉我不要。所以我现在找你,也只是想问你准备陪他多久,如果他醒来再受到刺激……”
姜信冬打断他的话,执着地说:“我会陪到他不再需要我为止。”
贺文滨盯着他看了数秒,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天色越来越暗了,雨水缠绵地落下来,姜信冬觉得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转身离去。
后来姜信冬去见了贺听的心理医生,一个五十岁出头的亚裔女医生。
她很热情地跟姜信冬打招呼:“我听他提起过你好多次,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出于保护病人隐私的原因,米娅并没有向姜信冬透露太多贺听治疗的内容,只是提出一些零零散散有助于贺听康复的建议。
快要告别的时候,姜信冬捂着脸,目光颓散地说:“其实我很害怕。”
害怕有些话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害怕那个人再也不醒来。
害怕再也没有机会。
米娅转头看着他:“跟你分手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他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遗憾一个人生活了五年,光是好好活着就已经用尽全部力气了。如果他真的想走,我们应该学会尊重他的意愿。”
姜信冬很重地闭上眼睛,一股酸涩直抵喉间,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哑:“要怎么尊重?如果你最在乎的人带着误会永远离开了,要怎么……”
他话说到一半自己停了下来,沉吟片刻眸光凝聚在某处,正色道:“不过我不会让他走的。”
店里缓缓流淌着爵士乐,米娅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那我祝你们好运。”
姜信冬把工作都往后推了,一周下来光是商务就赔了近百万,更不要说各个方面给他施加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