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过客(126)
“没,”宗故摇头,坐下沉思片刻说,“其实你会来我挺意外的。”
姜信冬心道你会叫我来我也挺意外的,唇线微微抿起:“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能见死不救。”
“也是,”宗故扬起头,嘴里碾过那个“陌生人”,笑里带着几分嘲讽,“我替贺听谢谢你,谢谢你有一颗拯救陌生人的心。”
这个笑容连着这句话都让姜信冬感到不舒适,他脸色沉了下来,眉梢聚拢成锋利的形状,像冬天没有化开的冰面。
站在门口的助手感受到了两人间尴尬冷峻的气氛,打着哈哈过来递给姜信冬一瓶水:“你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肯定累了,喝点水吧。”
姜信冬站着没动,目光落到水瓶上冷然道:“谢谢,但我不用。”
几分钟后,值班医生从ICU出来,嘱咐完看望病人时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快步离开。
姜信冬和宗故走进病房,房间最里面,贺听戴着呼吸机平躺在病床上,身体埋在被子里,只露出惨白的脸和两只消瘦的手臂。他的眼睛始终闭着,薄唇极淡地抿成一条线,看不出半点血色,呼吸相当微弱,弱得让人怀疑是不是还存在。
即便来之前姜信冬在脑海中想象过一百次,还是不如真实画面更有冲击力。
他在床边僵住,手心攥得发紧,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宗故叫了他两次他才缓过神来。
“贺听的心理医生说,”宗故看着他,“你可以尝试跟他说一些话,像聊天一样,聊聊以前的事情,最好是你们两都记忆深刻的。”
姜信冬很轻地应了一声,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贺听脸上,从未移开过。
宗故不说话,关上门默默离开了。
夜深了,沉寂的空气中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冰冷的声音,一点一点有节奏地描绘着贺听正在衰弱的心跳。
姜信冬稳了稳情绪,越过众多医疗器械走到贺听身旁坐下。
这么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楚看到贺听藏在呼吸机里的干裂唇角,还有手背薄薄皮肤下的数条青色血管。
瘦了好多,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断掉。
姜信冬抬起手,很小心地碰了一下贺听的指尖。
极其冰凉的触感从手上蔓延开来,那个瞬间他全身涌起一股前所未有过的寒意。
太凉了。
凉得不像一个生命会拥有的温度。
他想起第一次见贺听的时候,这个人薄情的唇角微微扬起的幅度,很欠揍但也极具朝气,偶尔向着阳光的时候,慵懒的眼尾还会染上一抹明艳。
然而现在,这个人死寂一般地躺在床上,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他宁愿现在贺听从床上爬起来,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同他开的一个恶劣玩笑。
“贺听,”姜信冬动了动唇,瞳孔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流淌着暗色的光,“起来,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你寄给我的照片我收到了,我以为你早扔了,怎么又寄回来了?背后那个字,什么时候写上去的?别逗了,如果我是光,那当初你怎么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其实后来我想过,人就是复杂的,移情别恋太正常不过,至少到最后你都很坦诚,所以我就不恨了,也不计较了。”
“只是我也没办法原谅,因为以前是真的喜欢你啊,融到骨髓和血液里的喜欢,恨不得给你摘星星取月亮,把所有最好的都亲手捧给你,可是你够狠,一转身就对着我最脆弱的地方开了一枪。”
“所以我没办法原谅。”
“倒是你,分手的时候那么洒脱,这才几年,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去年你生日那天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有一整个晚上可以说。”
……
然而房间里回答他的只有心电图机械工作的声音,贺听的心电图尽管微弱,却十分稳定,稳定地不回应任何外界的声响。
姜信冬眼里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贺听清冷的脸上。
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突然爬到了神经末梢,他开始觉得心慌害怕,害怕贺听的气息在他面前一点点消逝,却毫无办法。
良久,他抬起微颤的手轻轻刮了刮贺听的额头,叫了一声贺听的名字。
不知为何,此时鼻尖泛酸,声音发出来带着哽咽。
仍旧没有任何回应,姜信冬颓丧着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漆黑的夜,静得像一滩死水,消无声息地抽走空气中的温度,留下彻骨寒意。
到了医生规定的探望时间,助手过来敲门,姜信冬心神恍惚地出了病房。
宗故已经不知去向,走廊上只剩下助手和一排空荡荡的座椅。
助手对姜信冬说:“挺晚了,您看我现在送您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