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过客(110)
医生说贺听只是身体虚弱,并无大碍,他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李曼跟贺听住同一家医院。她还处于极度悲伤中,整日愁苦着脸,眼窝干瘪而深陷。她见到贺文滨鲜少说话,却每天都会去探望贺听。
贺辰星的离世对他两来说都是致命一击,在某些时刻他们能互相理解并且惺惺相惜。
说探望其实也就是坐十来分钟,每次李曼一提起贺辰星就悲痛欲绝,话说不到几句便哽咽不止。
偶尔哭累了她也会说起别的事,虽然含糊不清,但贺听能听懂,她在对几年前的事说抱歉。
其实贺听早就了然,只要有贺文滨在,有没有她都一样。
他不恨李曼,恨一个人劳心劳力,而他懒得费力。
他只是不愿再听那些过去——伤疤频频被接起,一次次认识到他跟姜信冬再无可能,一次次反复心酸作痛。
在纽约的时候他曾抱过一丝侥幸,他虽然把姜信冬弄丢了,但是说不定还能找回来。可是现在他知道了,这次是姜信冬自己不愿意回来了。
回忆再纯粹美好,现实也只剩一片狼藉,再喜欢也不能强人所难,所以他选择自我解脱——早日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离开任何可能收到姜信冬消息的地方。
从此触目所及处,再也不会有这个人。
贺听出院那天,李曼送他到医院门口,叹气说:“我总觉得下次再见你要好一段时间了。”
贺听把行李搬到后备车厢,轻轻点头,算是默认了。
李曼突然想起什么事:“你走之前回趟家吧,星星给你留了东西。”
贺听蓦然抬头,黯淡无光的眼神难得亮了一瞬:“什么东西?”
“在他的房间,床头柜有张纸条,”李曼回想起贺辰星颤颤巍巍握笔的模样,笑得无奈,没说几句眼中又噙满泪水,“那几天他都病成那样了,非要给你写。”
贺听上车后,让司机调转方向,径直往贺文滨的别墅开去。
管家替他开了门,他直奔贺辰星的房间。
房间被阿姨收拾得很干净,床头柜上确实放着一张纸条,旁边还有一个乐高汽车模型,型号是布加迪42083。当年贺辰星花了将近一个月才把它完整拼出来,摆在屋里最显眼的位置,爱不释手。
这是贺辰星最宝贝的玩具。
纸条上的钢笔字因为写的人体力不支有些歪斜,一笔一划却写得极其认真:
哥,我觉得我可能要先走了,对不起,说好要跟你一起去的地方,我大概都去不成了。你不要生气,因为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最后我还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替我做到:你把抑郁症治好,喜欢什么就去争取,你值得所有最好的东西。布加迪送给你,以后见它如见我。——不论到哪里都会想念你的弟弟
贺听举着手里的纸条仔仔细细读了三遍。
几周前他告诉贺辰星,要把最宝贝的东西送给最喜欢的人,没想礼物最后兜兜转转送到了他手里。
或许贺辰星本是想送给倪梦的,只是到了生命的最后,发觉自己最放不下心的人其实是贺听。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几天,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干上积了雪,风一吹就哗哗落下。
来年春天这些树还会长出茂盛的枝芽,可是贺辰星再也长不出新的头发了。
午后玻璃窗户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贺听捂住眼睛,不知不觉抹了满手的泪水。
第二天中午,他买了一束鲜花和一串精巧的手链,开车到医院送给倪梦。
或许是大人们出于想保护孩子的心理,倪梦并不知晓贺辰星的真实情况。
不过她已经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收到花立刻打听贺辰星的下落。
贺听不知道该不该把残酷的现实撕开给孩子看,只是垂下目光说:“这些是他一直想送给你的礼物。”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送给我?”倪梦追问。
贺听沉默了很久,在倪梦逐渐惊慌失措的眼神里说:“因为他现在送不了。”
其实以后也都送不了。
空气里静默了片刻,倪梦还想问什么,贺听却率先一步告辞,转身消失在医院的走廊里。
他发现自己狠不下心,面对贺辰星喜欢的人,说不出残酷现实。
从医院出来后,他去了一趟墓地。
石阶两旁掉了一些腐叶,地面上积的雪化了一半,脚踩上去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座座墓碑安详地排列着,这里葬着他的母亲。
四周静谧,他在墓碑旁站了两个小时,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大多是报喜不报忧。
走之前天已经黑了,他细致地擦干净墓碑上的照片,声音沙哑:“妈,我走了,希望我还能回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