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时(49)

君洋情绪低落,像亲手种的庄稼被糟蹋了的农夫一样:“不一样。”

好不容易来一回,严明信心说自己跑这么远,不是为了惹得人家一片愁云惨淡来的,他想大大咧咧地掀过去,但转念又一想,问:“等一下,你怎么知道不一样?”

君洋置若罔闻:“是什么训练?你们连饭都吃不上吗?”

他也曾数次奉命参与临时部署,可兵种不一样,他们是整个战斗群一起行进的。不光枯桃舰每次靠岸补给物资充沛,身边还跟着一艘补给舰,对他来说,部署可能会出现千百种情况,唯独断草绝粮是最难料想到的。

“怎么可能?”严明信轻描淡写,“这不是出了一点小问题嘛,给养没跟上。”

两人沿街走了一段,路过一条干净的长椅时坐下休息,平常君洋不屑一顾的七零八碎因为严明信的过问而一道鸡犬升天。

“这次一起留下的,还有别的教官吗?”严明信问。

“有啊,还有一个。”其实君洋有点想不起人家的名字。

严明信:“那人怎么样?”

“另一个是镇南关直属军校的陆军航空兵教官,他的研究方向是空中投送,这一点无论对陆军还是海军陆战队来说都用得上。”君洋避短扬长,挑记得的说,“雄狮号两栖舰可以和两艘长安级护卫舰组成编队,担任垂直投送。兵贵神速,遇到低强度冲突,像海岛登陆作战这些需要地面支援的时候,垂直投送比登陆艇快多了……”

说着,他肩头一沉。

“……喂。”君洋侧过脸,脸颊几乎贴在了严明信的脑门上,“……”

他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寸肌肤散发出的温度,他发自本能地贪婪着这份触感,又不得不压抑着进一步接触的冲动。

他怕把蝴蝶惊走。

君洋气声问:“你怎么了?”

严明信强打了一路精神,这一坐下休息,再听到君洋在他耳边絮絮碎语,恍惚间感觉他所守护的安宁、追逐的事业、欣赏的人三位一体,在这空旷的大街上凑齐了,简直是守财奴回到了自己的山洞,像灌了催眠药一样安然好眠。

“没事,你说你的,我听着呢。”他口齿不清地说,“就是这两天……有点没睡好。”

君洋又问:“你去哪了?”

“这让我怎么说。”严明信屡屡回避,又不好一直回避,只能说,“好远,说了你也不知道。”

常用的空军基地在军内不是秘密,君洋就算没去过也了解大概位置,能让严明信认为他一定不知道的,唯有特殊时期的绝密部署了。

“所有政权在换届的时候都求稳怕乱,”君洋说,“D区今年动作却很多。”

严明信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没有,你什么也没说,我跟你随便聊聊的。”君洋道,“人的年龄在那放着,病倒了很难再起得来,老国王最大的心愿应该是多看几次日出,不会有心思发展军工,但D区今年现役军人的总数比往年同期增加了接近10%,军工流水线24小时加班,就没停过机,他们一直故意传递出准备加强军备的信号。”

严明信眨眨眼,回想道:“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没,你睡吧。”君洋低头。

有一瞬间,他和严明信接触得更亲密了,他又忙心虚地分开:“我猜王室里有人需要一大笔钱,换届在即,他等不及了,所以利用自己手上的权利,要通过一次孤注一掷的运作来杀鸡取卵。具体怎么做我不清楚,但是动荡越大机遇越大,他们的国民就是这只‘鸡’。”

“嗯。”严明信太困了,闭上眼,应了一声。

“虽然这些谎言在我们看来很容易被戳穿,但是在刻意制造的舆论环境下,更容易给身在其中的人洗脑。”君洋低声说道,“只要把外界消息封锁,让民众看到该看的,他们就会掏出攒了一辈子的钱,跟风投资重工业。国际资本可不这么想,他们审时度势,觉得D区不安定,随时会收回投资。”

当大量资本流向某一个领域,到头来却发现是一场空,D区将陷入民不聊生、内外交困的状态。

君洋说的是海对岸一场极有可能发生的惊心动魄的颠覆,严明信听着听着他的声音,却觉和催眠的歌声没什么区别。

理发师本来想大展身手,给他精雕细琢一番,但严明信坐在镜子前不老实,频频看表。理发师老江湖了,一看便知今天这一票买卖不能小事化大,于是也不啰嗦,两鬓和后脑勺直接上了推子,三下五除二,修了个利落的发型。

可能由于留给理发师的时间太少,有一小截头发藏在严明信耳边没清理干净,扎的他直痒。

他不想抬手,就着脑袋底下枕着的肩头蹭了蹭,君洋穿了一件新洗净的棉质T恤,蹭起来格外舒服。

君洋:“……”

人的欲望不可捉摸。

有时,他以为自己野心很大,要站在云层之上俯瞰苍生,要把全世界尽收眼底,要揪出所有秘密的来龙去脉才能安心;有时,他以为自己冷酷无情,天生埋藏着攻击的种子,迟早手握兵刃大杀四方,逆我者亡;有时,他以为自己思想淫邪不可说,想沐巫云楚雨,想行不伦之道,想干尽不可告人之事……

而现在,严明信停留在他肩头睡觉。

他不用镜子也能想象,此情此景在夜幕苍穹下像幅画一样。

当他真的身在这幅画里,当他拥有了这一刻,他又发现荒唐的欲望们相形见绌,偃旗息鼓,他只剩下了惊人的幼稚。

在晚风里,那些惊天动地的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还不如严明信在他肩头不知道瞎蹭什么的乱蹭。

这一天,这一夜,这个人挨在他身边的感觉,会和他的记忆一样长。

他望着对面路灯柔和的光晕,说:“你好沉。”

严明信受到启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干脆身体放松下来,重心倾向他,继而匀长地呼吸。

这一带不太有出租车经过。

君洋目送他今晚在这条街上看到的唯一一辆打着空牌的出租车驶过,开出去很远很远,道:“困了去我那睡吧,这么晚打不到车,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qwwwq呜呜呜呜

第42章

飞行学院实行军事化管理,周末也只宽松少许。为了训练纪律性,学院赋予门岗莫大的权利,平时学员进出要向他们出示外出条,登记班级、姓名、批准人,层层手续,麻烦不已。要是夜间出入,不光要遭到盘问,说不定还要打电话叫负责的教官亲自来接人才能放行。

从年龄上说,严明信和君洋并不比高年级的学员大几岁,从面相上看,他们比有些人更显青春,会被当成学员也不奇怪。半夜带个大活人进学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原则上,宿舍管理制度也不容许校外人员留宿。

君洋一路盘算着怎么对答。

二人回到正门时大门已经关了,只留了一道贴着门岗小屋的侧门。谁知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进来,门岗值班看了一眼,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严明信也奇怪,走出好一段,悄声问:“他们都不问问我?”

君洋更觉得神奇。

门岗不查他,可能是因为眼熟,毕竟他来了一个多月,但为什么不盘问严明信呢?

他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严明信的魅力不只在外表——他就是那种浑身充满了正气的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看到他,你就知道,这里是光。

这么一想,他忍不住心情飞扬。

就寝时间早就过了,二人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宿舍。

严明信问:“来的路上理了个发,那小子没给我弄干净。你这有水吗?”

“有。”君洋带他去卫生间,找了个盆,又拎来水壶,“你洗着,我给你拿个干净的毛巾。”

他不是鞍前马后的人,平时也懒得替人考虑周到,但他无法无天的自负在这三个星期里被煎熬得营养不良,变得唯唯诺诺。

见君洋居然在亲手伺候别人也一声不敢吭,夹着尾巴藏起来,还叫大脑悄悄地指给他:毛巾在这儿,在这儿。

严明信怕沾湿了衣服,于是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弯腰在洗手台里接了一盆水,把洗发水在头上搓出了一堆泡沫。

君洋拿回毛巾牙刷等一干物品,没什么站相地斜倚在门框上。他盯着严明信赤.裸的半身若有所思,莫名想起了当年写论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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