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愈发烦闷,姬稷干脆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转而想起赵姬来,想着想着,紧皱的眉心缓缓舒展,貂毛也不揪了,懒懒侧过身。
刚才的炮豚很好吃,赵姬若尝了,肯定也会说好。
下次让姬阿黄再弄一头来,他分她一半。兴许她吃高兴了,还会跳舞给他看。
或许是年关将至的原因,宫中不宜动荡,姬阿黄悄然无声搬出去后,殷君再未替让姬稷搬离的事。
仿佛上次修缮云泽台的话只是随口一提,殷君迟迟没有动作,城中也无人知晓姬稷或将搬离王宫的事。
姬稷重新投入繁忙的事务中,此次年节大办的事,就是他在操持。去年他们初来乍到,不得不迎合夏宗室旧贵,就连除岁都是按照旧贵的喜好去办,而今年是帝天子击溃夏宗室旧贵的第一年,为昭显天子威严,自然得按殷人的习俗除岁。这种重要的事,自然得由他这个储君来督导。
在殷都除岁和在帝台除岁是两码事,殷都除岁只需盛大,帝台除岁,除了盛大,还得周全夏礼。
旧贵都快被杀完了,能够指点夏礼的人屈指可数。
姬稷忙得焦头烂额,幸好他从十三岁起就参与政务,历练得多了,再如何没有思绪,耐着性子慢慢摸索也能探个七八分。
今年的除岁,各诸侯国仍然没有朝贡。
过完年,姬稷心情稍稍宽松,夜里总算能够睡下。
这天一觉醒来,睁开眼撞进两只贼光发亮的眼睛。
“季大夫。”姬稷惊魂未定,及时收回踢出去的脚。
季衡嘿嘿笑,“殿下。”
姬稷缓身正坐,不慌不忙将缭乱的黑发撩到耳后去,问:“季大夫有何要事?来得这么突然,我还以为见了鬼。”
季衡恭正坐到姬稷对面,盘腿挺腰,笑道:“殿下,怎地还你呀我呀的,都来帝台这么久了,早该遵夏礼,太过亲切可不是件好事。”
姬稷干咳几声,“孤知道了。”
“殿下吃了吗?”
姬稷努力适应帝太子的自称:“孤刚醒,你说孤来得及吃吗?”
季衡腆着脸:“那就现在上膳吧,正好臣也饿了。”
小童鱼贯而入,端上膳食。
季衡看看自己这份,再看看姬稷面前那份,嘟嚷:“臣也想吃肉。”
姬稷:“孤听医工说了,季大夫身体不适,饮食需清淡,肉就别吃了,吃些葵韭豆麦饭,早日养好身子。”
说完,姬稷大口吃肉。
季衡吹胡子瞪眼,一边看着姬稷吃肉,一边委屈咽菜。
姬稷憋笑,吃饱喝足后,让小童给季衡上了碗肉汤,喝完肉汤,季衡这才停下受气小媳妇的作态。
“季大夫,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直接说吧。”
“听说殿下不想回云泽台?”
姬稷唇边笑意消失,正色:“王父差你来的?”
季衡:“臣早就想来了,没有陛下,臣也是要来这一趟的。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讲?”
姬稷:“那就不必讲。”
季衡置若罔闻:“殿下依恋陛下之心,难能可贵,但殿下已经长大,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赖在父亲身边。”
姬稷恼羞成怒:“孤七岁成为储君时,便不再是小孩子。”
季衡伏首:“是臣言辞有失,殿下恕罪。”
姬稷扶起季衡:“季家辅佐殷王室三代王君,没有人比季大夫更清楚,殷国从无储君离开王宫另择住处。”
季衡:“可这不是殷都,这是帝台。殿下已不是殷太子,而是帝太子。”
姬稷一怔。
季衡问:“难道殿下想继续做依伴父亲的小鸟,而不是独当一面的猛鹰吗?”
姬稷呼吸微快。
独当一面的猛鹰吗?
季衡:“入主云泽台,只是第一步,倘若殿下永远不迈出这一步,就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帝太子。一宫无二主,就算陛下不提,殿下也该自请出宫。殿下,听臣一句劝,到云泽台去,在那里,你才是主人,不是儿子不是贤臣,而是主人。”
季衡半开玩笑:“况且云泽台还有那么多美人等着陛下归去,臣若是殿下,早就陷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了,哪会犹豫是否该回去。”
姬稷皱眉沉思。
不是为他最后那句,而是为那句主人。
季衡起身作揖拜别:“臣言尽于此,殿下是要做殷太子还是做帝太子,全看殿下自己的意思。今日臣对殿下说的这些话,全是肺腑之言,是出于一个臣子对所侍君主的期盼,陛下不会知道,其他人更不会知道。”
季衡走后,姬稷静坐许久。
他的心情从震惊到愧疚,久久无法平复。
是他墨守成规,何等愚笨,竟要他人来提醒。
他已是帝太子,何必再用殷太子的旧例束缚自己?
一个合格的帝太子,需懂得如何做主人。他要做云泽台的主人,之后才是天下的主人。
姬稷想起昨日昭明回禀的事。
赵家有意接赵姬回去,已在城中各殷国贵族里物色公卿。
“昭明。”姬稷唤一声。
昭明立刻入屋:“殿下。”
“将孤即日动身回云泽台的消息放出去。”
他倒要看看,城中众公卿谁能比过他去。
赵家真是不知死活。
送给他的礼物,还想转赠他人?
第13章
帝太子即将迁回云泽台的消息像风一样席卷整个帝台,赵家听后,吓得半死。
赵锥肠子都悔青,再也不敢动心思将赵枝枝送到其他公卿府上。
要晚几天得知这个消息,他就犯下大错了!
赵锥立刻停止比较各府公卿间的优劣,思前想后,最后决定让人去云泽台送东西,送了碗樱桃酥。
赵枝枝拿到樱桃酥的时候,一双手僵在那。
赵府随人将赵锥的话转告赵枝枝:“主人说,既然帝太子决定回云泽台,还请女公子早做准备,无论用什么手段,女公子都要让太子殿下收下赵家的心意。”
赵家的心意,也就是她。
“要是我做不到呢?”赵枝枝小声问。
“主人说,是侍奉一个人,还是侍奉十个人,全凭女公子自己。”
赵枝枝浑身一个冷颤,张着发白的唇颤颤说:“我明白了,转告爹爹,我会做到的。”
时已开春,阳光喜人,赵枝枝却半点暖意都感受不到。她捧着樱桃酥,脚步沉重往前,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到南藤楼小室躲起来。
少女盘腿坐在小室中央,白净的额头碎碎几缕薄留海,四个月来修了又修,总是修不尽。
她盯着搁在地上的樱桃酥,眼睛有些发红。
这碗樱桃酥,晚了四个月。
脑海中回旋赵父的话,她不由地晃晃脑袋,手发颤地揉揉眼睛,又戳戳嘴角,试图挤出一个酒窝。
吃吧。
笑着吃下去,总不能浪费这碗得来不易的珍馐。
赵枝枝一边吃一边哭,整碗狼吞虎咽,吃完后擦干眼泪打个嗝。
会好起来的。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生来就是做这个的,虽然还没有试过,但她一定可以做好。只是侍奉男人而已,不必害怕。
外面响起吵闹声。
云泽台近来不太安宁,自从大家知道帝太子要回云泽台后,一个个就跟疯了似的,仿佛已经得到太子的宠爱,纷纷为未来争宠的事做准备。
从前云泽台是个遭人抛弃的地方,大家住在里面,虽然偶有冲突,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相安无事,如今不一样,她们将不再被人遗忘,她们能重新为家族效力了。
短短数日,云泽台已划分成两股势力,分别以孙氏女越女为首。
云泽台美人众多,但太子妃的位子只有一个。虽然现在太子尚未及冠,立太子妃一事为时尚早,但大家都想争上一争。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能在太子身边伺候,几年之后被选为太子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再不济,争个少妃的名分也好。
太子入云泽台后,就算无意选太子妃少妃,至少也会封几个良御。
如果她们命不好,做不了良御,就只能在云泽台作做个无名无分的贵女了。
众人掂量完自己的出身,很快划分好阵营。
以孙氏女为首和以越女为首的两波人已经开始较量,孙氏女是帝台少数几个没有站队夏宗室的旧贵之女,几个月前的清算名册中,没有孙家。孙家成为帝台仅存的旧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