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人(8)
倾尽一切,孤注一掷,这两个词让谢兰生有些上头、有些发晕。
他身上文艺青年的那股子血又沸腾了。
当导演的,都对“命运”情有独钟。他想,也许,今天这家赌场就是自己人生真正的开端呢?他走投无路、几近绝望,他付出所有,拼死挣扎,接着命运垂青于他,从此一切柳暗花明。电影里面都是这样的,主角们在没希望的时候创造出了奇迹,峰回路转。
他不想要留下遗憾,即使只是多年以后“万一当年赌赢了呢”的呢喃。
他不愿错过任何机会。
嗨,反正只是200美金,1000人民币。
与5万比杯水车薪,留下来也没有屁用。
就这样吧,不管了,他妈的。
谢兰生浑身僵硬地坐在了角落的凳子上。他手指发抖,把200美金塞了进去,而后,不允许再后悔一般,“哐”地一声拍下按钮,心砰砰跳,一下一下撞击咽喉,生疼生疼的。
屏幕闪过缤纷的光,数字7和其他图案绕着轴承飞速旋转。这老虎机是“777”,一共三栏,各自旋转,如果全都停在“7”上,就是大奖。
什么都没,输了,扣50。
第二把第三把,又被分别扣了50。
再来一把就玩完了……谢兰山又按下按钮。
他并不知游戏规则,只能等机器给他结果。
第一个转出来的是樱桃,第二个是别的东西,第三个出来的又是樱桃。
谢兰生想全结束了,谁知机子告诉他说两个樱桃是赢双倍,他的本金变成了150。
这么神奇吗……
他继续玩儿,一会儿输点,一会儿赢点,一会儿不输不赢。那二百块居然还挺他妈能撑,始终在50到150间晃荡。
而在赌场中心区域,趁着一局的间歇,一高大的华裔青年挤到莘野的身边,说:“Yves,看那边儿……那个赌鬼破衣烂鞋,却好舍得打老虎机。打最大的,50一次,呵呵……”
莘野抬眼:“这些人早没救儿了。”
他接了部香港导演关于“赌神”的商业片,不过,为了观察现实当中所谓“赌神”的模样儿,他弄了个荷官兼职。荷官的活没多难做,各大赌场经常招聘,莘野皮相好气质好,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也不知道按了多久,谢兰生都有些麻木了,也困了,眼皮耷拉着,思绪逐渐地飘远了。
直到他被一阵刺耳的响铃声吓到跳起来!!
屏幕上,庆祝画面色彩缤纷。而正中间,三个连着的“7”扩大,又缩回,再扩大,再缩回,那响铃声大到离谱,谢兰生的耳膜直跳,周围一些赌徒、游客也被动静吸引过来。
谢兰生的双拳紧握,没忍住,大叫起来。
一些东西如同火球将要冲出他的咽喉,他压不住,只能这样大吼几声,让他心脏里的热气稍微散去那么几缕。
“啊!!”他状若癫狂,转过身,跟身后的一个老黑结结实实来了个big hug。
放开老黑,他又挨个拥抱别人,而后抽出吐出来的ticket,看了一眼金额—一万USD。他高高举起ticket,大叫着,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用最快的速度一路跑向cashier。途中撞到好几个人,他都大笑着,转个圈儿,跳舞似的,道歉,继续跑,最后一下扑在柜台上,应该很疼,可他仿佛浑然不觉。
莘野看着,觉得赌鬼不可理喻。
丑态百出,整个人生全部指望便是这种意外之财。
莘野收眸,不再看了,他的身体挺拔笔直,眼神却是懒洋洋的,继续发牌以及坐庄。
没过多久,莘野就被人换班了。他脱下了西装外套,提在手里,又扯散了领带结,解开最上一颗扣子,走出赌场。
在通往停车场的一条小巷中,他又看到那个赌鬼,就在几个赌场保安旁边。
赌鬼正在上蹿下跳,张牙舞爪。他注视着某个地方,一会儿向左弓步,两只胳膊齐刷刷地伸向左边,一会儿向右弓步,两只胳膊齐刷刷地伸向右边,很神经。
莘野走过去,终于知道赌鬼是在干什么了。
他面前有三只野猫,他正做出各种夸张的动作,让大野猫全都看他、注意到他,当野猫的视线焦点。
很兴奋的样子。
莘野:“………………”
赢了一万,至于么。
作者有话要说:一万美金,这是全文唯一一个金手指了……要珍惜……因为这段有些用处,=w=。
熊猫爸爸第一次在拉斯维加斯打777就中了大奖……但他玩的是50美分……赢了100块……
素的,30年前拍电影的成本就是二三十万,现在还是二三十万就能拍出一部片子,因为最贵的是冲印。
那个时候很多独立电影都是香港商人出资的,不过最早几个不是。张元《妈妈》是小私企出资的,王小帅《冬春的日子》是东拼西凑管人借的,娄烨《周末情人》也是民间融资的。
90年代还会“毙片子”,现在基本是让修改,没太听说再毙谁了,考验的是制片公司。
分配以后不能上片也是十分常见的了,王小帅导演就是因“听说还要打杂五年”而辞职的,去拍他的了。恢复高考后,那些有学历的导演受到重视得以执导,可其中的很大部分却和那些老导一样,垄断厂标,不让后辈得到机会,冯小刚还专门描述过那时的这种现象。
第4章 《生根》(二)
一下走完至少十年的狗屎运后,25万元凑齐了,谢兰生要辞职了。
对代厂长还有李贤谢兰生实话实说了。王富贵用最后英勇为他争取上片机会,而李贤是《财运亨通》的正导演,很照顾他,他学到了很多东西。
李贤听了有些震惊,问:“什么,不拿厂标,不靠国营厂,自己拍片?”
“嗯,”谢兰生道,“然后参加国外影展,再把版权卖到欧美去!不会饿着的!我跟朋友讨论过了,片子不在中国上映电影局就管不着的。”
“……”李贤看着谢兰生,若有所思。
他在潇湘20年了,还真没有随心所欲过。
他也有些受触动了。
…………
《生根》剧组建起来了,就谢兰生一个人。这时的他豪情万丈,完全没有能意识到这将是他一生漂泊的开端。
谢兰生算计着:编剧自己当,制片自己当,导演自己当、美术自己当……《生根》至少还缺一个摄影、一个录音、一到两个助手,而这当中最重要的无疑就是摄影师了。
最后,代厂长张富贵介绍了湖南电视台一个退休的摄影师给谢兰生。
老头儿名叫罗大经,“满腹经纶”的意思,今年60,此前一直在电视台的纪录片部门工作,本来应该颐享天年了,不想儿子欠了赌债,这才答应帮谢兰生拍摄《生根》用以清债,觉得自己岁数大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罗大经要4000块薪酬,不肯降,说不差活,也有别人想要请他,谢兰生在纠结之后也答应了,道:“4000可以,按月支付。”谢兰生想过了,觉得,这个活儿不大正经,有危险,对方多要也挺正常。再说了,罗大经的这个资历潇湘厂请要一月500,那四个月就是2000,4000只是两倍,也还好,老头儿都60岁了还要跑到穷乡僻壤,所耗精力要乘以2,不比以前在电视台。谢兰生一直都认为,他对别人尽可能好会收获到同样的真心。
对于那句“按月支付”,罗大经问能否改改,因为他这边正急着用钱——儿子又被找上家门了,必须再还10%,现在还缺2000,亲戚朋友都借遍了。他看着挺难以启齿,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进入正题。谢兰生觉得,他们俩是剧组中心、灵魂人物,应当保持和睦融洽,最好不要产生矛盾,于是帮了罗大经一把,让罗大经预支了2000,同意以后每月再给500,但前提是罗大经要接受未来超时工作。
在罗大经进组那天,谢兰生把钞票点好,亲自递到对方手里,十分认真,说:“大经哥,咱们俩是剧组的核,麻烦以后多上上心,把《生根》给拍到最好。这部片子是我的命,是我的希望。咱们剧组就几个人,大家全都是一家人,您有困难都可以说,我这肯定尽量帮忙。辛苦了,大经哥,麻烦拿出看家本事来,好好拍!”
他是导演,但没资历,刚从学校出来不久,还没独立执导过,也压不住合作伙伴,只能打打感情牌了。
罗大经刚接受下了谢兰生的诸多“帮忙”,解了自己家的燃眉之急,心里暖和,诚恳道:“当然当然,我会认真对待它的,不要担心这些问题。”罗大经的皮肤很白,身材又高又胖,宛如一块巨型年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