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中,他隐约觉得身上一阵凉,很快又有温烫微湿的热毛巾覆了上来,很轻地擦过他皮肤,似乎是在擦拭他的手臂。
那人给他换了衣服,柔暖的被子又重新盖在他身上,他顶着睡意努力地睁了睁眼,看到袁祁一言不发地手扶床尾站着。
他伤得不轻,又失血严重,精神很是不好,转眼的功夫又昏睡了过去。
有时白天醒了,体力撑得住的时候,还能配合专职负责他的医生,清醒着换药、检查,吃些精细温补的汤食。
可大多的时候他都在憩睡之中。
医院的检查报告称,他的头部受到了撞击,虽没有留下硬性伤害,但大脑神经处于一种非常衰弱的状态。他的疲惫和嗜睡一部分是受肺出血的影响,另外一部分则是因为脑神经尚处在恢复中,大脑选择休眠以达到自我修复的效果,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三个月,而他肺部的刺伤可能还要更久。
一连几天,秦楚睡睡沉沉,白天连着黑夜,有时醒了没坐一会儿脑袋就又沉了起来。
他这几日里基本没有说过话,人见得也少,许卿前一天来过,赶上他换药,两个人短短地见了一面。听说他睡着的时候陆河派李书记来探望,叫人给拦在了外面,李书记留了语音消息给他,把许卿已经告诉过他的那些话又复述了一遍。
他拿命赌的那点事算是成了。
陆慧母女被一撸到底,名下财产全部受控在陆河的手里,陆河把她们分别控制在陆家的公寓和湖景庄园里,曾经飞扬一时的两位陆小姐眨眼间便像人间蒸发,再无人提起,无人过问。
然而秦楚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畅快,他一点也不开心。
他住院的这些日子,袁祁每每都是深夜在他熟睡的时间过来,在病房里待上一会儿,再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离开。
袁祁一次也没叫醒过他。
他也一次都没找到机会和袁祁说过话。
转眼半个月过去,伤口已经拆线,CT显示他头部的创伤愈合情况良好,他问医生是不是可以出院了,医生说可以,回家注意静养,饮食要清淡,尽量先不要工作,劳累过度会影响伤口的恢复。
结果第二天,他就被袁祁的全副警卫给接到了和园。
和园里请了专业的营养师,两名医疗护理员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命,整个和园成了一栋小型私人康复中心,从堆成山的细料中药到价值七位数的检查仪器应有尽有,把个把月后背着出诊箱,带着一名小护士过来给秦楚复查的军区医院外科主任给惊得差点要掉下巴。
秦楚不能外出,不能工作,没有访客,几乎是被软禁在了袁宅。
可即便是这样,他和袁祁之间也一次都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过。
他们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袁祁早出晚归,睡在客房,很少留在家里吃饭,这半个月里更是从没踏入过秦楚的房间。
久而久之,秦楚都觉得这有些不正常的过分了。
他以为袁祁是在生他的气。
有天趁早,天不亮他就去敲客房的门,走廊里静得很,他敲了两下手放下来,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等啊等,他听到自己莫名其妙加快的心跳声,没来由的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慌乱感,不过是等了短短的一两分钟,他却好像站在门外等了一整年。
门锁发出轻微的转动声,门打开,秦楚扬起头,袁祁衣冠楚楚地站在客房门里,神色冷寂地看了他一眼。
“我……”
“有事么?”袁祁冷落的声音打断了他。
秦楚站在门外轻声喘气,仰头望着袁祁,他手心愈发的发烫,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袁祁放在门把上的手松开来,像这些日子一样,他的目光不再注视在秦楚身上。
他抬手戴表,系上袖扣,不着疼热地轻淡说了句,“我去开会。”
秦楚惘然地微微退后一步。
袁祁又一次看也不看他就这么擦身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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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整整一天里秦楚的心情都乱极了。
他做什么都无法静下心来,吃不下饭,吃不下药。
几次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怔怔地望着前院,从下午望到黄昏,又从黄昏望到入夜。
下人们叫他吃饭他不去,饭菜热了一回,换管家来叫,秦楚却叫他带着佣人去把饭吃了,然后就下去休息,晚上不用上来,谁叫也不许上来。
管家听话,依言做了,客厅里就留下秦楚一人,亮着一盏地灯,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
袁祁在当天深夜近零点回到家。
管家没出来接,屋子里全黑着灯。
他没在意,进了屋换鞋,也没去叫人,军装往架子上一放,回身便向楼梯口走了过去。
合着眼松了松领口,穿过玄关,路过了漆黑一片的客厅。
熟谙地摸黑走进没留灯的一楼长廊,一脚刚迈入转角——黑暗中突然迎面窜出来的人影倏地抓住了他的手,猝不及防间,一双在暗夜里都能摄人的深灰色眼睛自下而上地看着他,使尽全力的力气,将他推到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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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上
走廊里太黑,秦楚扑过来的很急,丝毫没有注意到在黑暗中迅速探出去的一双手,像潜意识里保护自己那般,以一种撑扶的姿势,掌心向内,两只手臂护在他腰侧。
他按着袁祁的胸膛把人推在了墙上。
袁祁趁势收回了护在秦楚腰侧的手。
他在昏暗中慢慢垂下眼睛,沉默地看着扑在他胸前的人。
秦楚抓着袁祁衬衣的前襟,雾色的瞳孔在黯淡里闪着光,怀着满腔的冲动和一点迟疑,一双眼莹莹不动地望着袁祁。
他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他,等了这样久,终于让他把人抓住了,可是眼前此刻,他竟然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长时间的冷待令秦楚心乱如麻,他甚至会闪过一种错觉,认为哪怕是分秒之间的沉默对峙,袁祁都有可能会随时推开他然后拂袖而去,不给他一点点解释的余地。
事实上袁祁正要这样做。
可是秦楚这一次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他用身体抵住袁祁回绝的动作,向前倾身,双手忽而间极用力地勾住袁祁的脖子,猛地就亲了上去。
顷刻间袁祁呼吸一沉。
许是怕人不从,秦楚勾着人用唇舌交缠还嫌不够,手竟渐渐地向下摸了过去。
他右手擦过袁祁紧硬的腹部,有意无意地几下抓挠和抚摸,心跳声早就如疾风骤雨般平缓不下来了。
他正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手放到袁祁腰带上要解开的时候,袁祁一手握住他的腰,敏捷地抓住他正欲胡作非为的右手,随即向前一步逼近,抓着秦楚便是一记反转。
秦楚只觉得腰上一暖,紧接着两眼一抹昏眩,他张着嘴很微弱地“啊”了一声,再度定下神时,发觉袁祁已经把他牢牢地钉在墙上,周身释放出令人动弹不得的气压,诚然就是一头猎豹,在黑夜里阴鸷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等我回来,”袁祁死死地盯着秦楚的眼睛问,“我说了,为你,我可以不计代价。”
袁祁攥着秦楚的手腕,慢慢抬高了,按在墙壁两侧,以相当森沉地口吻说,“你的事,什么时候在我这里有过对错之分,我还不够像个昏君么?任你为所欲为。”
“我说过,你想做的我都可以为你做,这句话至死不变,你想报仇,行,那就去报仇,我帮你。你想让谁死,你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去杀人,再给你抵罪。”
他眯着眼睛冷冷逼视,强大气场之下秦楚慌乱地眨动着眼睫,袁祁松开他双手,随之强势地抬起他下巴,逼迫秦楚仰着头,张惶和他对视。
“这样够了吗,够不够证明我的态度?”
秦楚颤颤地启开唇,眼中像含着晕染不开的一团水雾,无可言喻地望着袁祁失神。
袁祁将秦楚的失措尽收眼底,他摩挲着他的下巴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坐在那辆车里等死的时候,有一秒钟想到过我吗?”
四下里安静的恍如停滞。
秦楚像失语般难言其衷。
没人知道他的伤口在痛,心更痛,痛得几乎快让他透不过气了。
袁祁看着他,沉沉一呼吸,片刻后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转身欲离开。
就在袁祁转身离去的一瞬间,秦楚蓦然拉住他的手,用同样悲恸而酸楚的声音颤抖地说,“——袁祁,我爱你。”